不过两人都没着急,直到回到刘道守租住的宅院,等他的小厮端上温水和点心,刘道守才问起白殊的来意。
白殊端起杯润润唇,笑道:“那个先不急,现在我倒是对太子极为好奇。表兄拜得名师,志在仕途,对天家与朝堂该是有所了解,可否说与我听听。”
刘道守轻轻转着手中杯子,看向白殊的目光都带上些探究之意:“三郎其实是对国师的谶语有兴趣吧?”
白殊淡笑不语,算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刘道守知这表弟对卜算之事格外上心,倒也不觉得奇怪,只是问:“你现在知道多少?”
白殊摇摇头:“表兄也知我长年不在京中,又对世事疏于关心,目前只知道知雨听来的一些传闻。”
他将先前知雨说的那些简单复述一遍,末了却话锋一转:“但在我看来,太子可没有丝毫受宠迹象。”
若是真受宠,皇帝又怎会让天子脚下的京城当中流传太子的恶名,肃王又怎敢为一乐伎当面对太子冷嘲热讽。至于送到东宫的那些稀奇宝物,多半也是想诱使太子玩物丧志。
最后,白殊问:“太子可曾犯民?”
刘道守的眼中露出一抹赞赏:“三郎看得透彻。太子幼时顽劣,及至年长狠戾跋扈,却是从来只对着官员、勋贵、皇室的子弟,与民无犯。而且,太子行事也时时踩准分寸。正是因此,他直到现在还能待在储君位上。”
白殊神色未动,静候下文。
刘道守直切要害:“太子乃是先帝之子,并非今上所出。”
白殊终于露出点诧异之色:“难怪……”
“文宗皇帝子嗣不丰,前头好几个嫡子都没立住,直到康宗皇帝——也就是先帝长成,被立为储君。先帝龙潜时娶卫国公之女薛氏,夫妻二人伉俪情深,便是多年无子,先帝也未曾纳妾。直到兴庆三十二年,先皇后终于有孕。”
说到这里,刘道守突然轻叹口气:“可就在先皇后诞子不久,文宗皇帝病重西去,先帝继位。据闻当时京里传过一些闲话,说是这新生的小皇孙刑克祖父,先帝因此而未能立储。
“到元丰四年,北边草原上的泰粟举兵南下,虽然被卫国公率部拦在关外,但泰粟总是不退,时时侵边偷城。这场仗一直打到元丰五年,先帝突发恶疾过世,同一天先皇后难产,一尸两命。”
白殊听得微微蹙起眉:“储君未立?”
刘道守点头:“储位空悬。而薛氏一门自大煜开国便镇守北疆,又一直被泰粟拖住,顾不上京城。先帝后一走,上头也没有太后,宫中只有年迈的太皇太后能主事。但太皇太后是太宗的继后,文宗非她亲子,她为避嫌一直住在离宫,并不过问政事。
“当时打仗的还不只北方,西边和南边也有战事,加上元丰四年五年多地连续出现天灾,朝中若是不稳,倾刻间就有可能大乱。因此一部分大臣便以国赖长君为由,拥立先帝兄长、即今上登基。而另一部分大臣则拥立先帝六岁的幼子,提议由今上辅政。
“双方一度僵持。但当时今上手中的北衙禁军已经包围皇宫,拥立幼子这派也知难以成事,只是北疆的卫国公毕竟手掌重兵,加上南衙禁军态度不明,今上并不敢逼迫太过。最后是太皇太后出面给了个两全之策,让今上将先帝遗孤收为养子,登基的同时立储。”
白殊了然地颔首——怕是从立储的那一刻起,皇帝就开始想办法合理弄死太子了。
“对了,先前在如意楼时,表兄还提过史更汉叛军刺杀太子,那又是怎么回事?”
刘道守给自己喝空的杯子倒上水,饮了半杯才续道:“那是两年前,草原西边的弗然两部被泰粟逼得过不下去,递表请求归降内附。太子便被派往西北高玉,代天子受降。结果驻军将领史更汉叛乱,联合来降的弗然企图挟持太子。”
“这么巧?”白殊微微挑眉,又补上一句,“只是挟持?”
刘道守意味深长地笑笑:“过后公布的说法是这样。当时太子手下只有三千东宫卫,他说服了尚在摇摆不定的西弗然部,双方联手,反将史更汉和东弗然杀得大败奔逃。随后又与前去救驾的舅父北昌侯两方夹击,一举擒获叛军。自那以来,太子就屡屡遭到刺杀。每次追查到最后,皆是‘史更汉叛党余孽所为’。”
“舅父是指……薛家?他们现在还掌着兵权?”
“是薛家。今上也尝试过调动换防,但换不了。前脚才把薛家人调走,后脚泰粟大军就一路南下,直逼安阳。今上抗不住朝野压力,只得再把薛家调回去。”
白殊垂眼端杯,缓缓喝水,脑海中将所有信息顺过一遍,又抬眸暗暗打量刘道守——对方刚才那话里话外,分明是偏向太子一方。
刘道守见他放下的杯子空了,便提壶给他倒上,一边状似自然地问:“三郎对卜术研究甚深,如此在意太子,可是对国师的谶语另有见解?”
白殊突然拱手对刘道守行了一礼。
刘道守一愣,连忙伸手去扶:“怎么……”
白殊肃容道:“殊去岁占卜,得知将遇大事,或波及表兄与外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