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日,同其它的日是不一样的。
先是天边泛起鱼肚白,海面上波光粼粼,仿佛无数颗钻石在水面上闪耀。无垠的天空与浩渺的海洋之间,那模糊的边界正在变得明晰。渐渐的,一轮朝日从海平面上缓缓升起,无边铺开的海面被朝霞染成了奇异的金红,混沌中透着鲜亮。没有渔人飞舟,没有盘旋海鸥,除了海潮的呜咽,这里始终是一片静谧,无论艳春、无论寒冬。金红的光芒,笼罩着一片孤寂的苍凉。
沙滩尽处,耸立着一座孤独的茅屋,茅屋潮湿的门扉被推开,从中走出了一个老人。白发苍苍的老者头戴斗笠,一手提着板凳,一手提着水桶,水桶里还有渔具,向海边缓缓走去。
到了海边,他坐下垂钓,柔和的海水轻抚着他裸露的双脚,和煦的阳光填满了他脸上沟壑般的皱纹。他的脸上尽写悠然与舒适,像是让这美丽的景色给灌醉了似的,心绪全然不在是否有鱼上钩上。单从外貌上讲,这分明是一个人畜无害、和蔼可亲的老者,谁又会觉得把他和曾经叱咤风云、名震天下的凝国传奇大执政官以及大元帅叶潇联想到一起?现实往往就是这样具有欺骗性。
“叔公!”
一道清脆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叶潇并不意外地挑头看去,是一身便装的叶绫来找自己。
“叔公,我……”
叶绫才刚开口,叶潇感到有鱼上钩了,还是一条大鱼,力气相当不小,鱼竿被狠狠拽动着,逼得老叶潇一下子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并用力捏住鱼竿,不让大鱼逃走了。
“绫儿,你先稍等,看老夫……嗨!把这家伙钓起来。”
叶绫见状,毫不停留,一个箭步便冲了上前,抓住鱼竿,使出浑身解数要帮助叶潇把这大家伙拉出来。见叶绫一上来就用出全部力气,叶潇连忙劝阻道:
“别别别!两相都出全力,这鱼竿怎么撑得住?慢慢来,把这家伙的力气耗光,再一招将它制服。”
叶绫未曾迟疑,听从叶潇的话语,将力气减轻,仅仅将力量维持到不让鱼竿被大鱼给带走的程度。大鱼挣扎了好一阵,叶绫的脸上渐渐露出急躁的神色,而叶潇的沟壑纵横的脸庞始终平静。叶绫心里想了几次,要不就立刻一鼓作气,直接把这大鱼给拽上来,可见叶潇一直都不动声色,叶绫也没有做任何动作。
搏斗终于迎来了尾声,海底的家伙难以再支撑,反抗的力量明显地减弱,叶潇也在这时露出了笑容,并对叶绫说道:
“好!用力!”
一老一小齐心使力,肥硕的大鱼被拉出了水面,叶潇哈哈大笑,忙将这家伙丢到水桶中,一边还兴奋地笑道:
“哈哈哈哈哈……好!午饭这就有着落了,哈哈哈哈哈……”
听到这话,叶绫眼睛泛酸地注视着叶潇,不忍地说道:
“您明明可以回长凝的,那里有您的侯府,有那么多下人可以服侍您,您又为什么要在这儿受苦呢?”
叶潇仅仅是轻轻一笑。
“长凝那里,有太多人不想看到我了,老夫又何必回长凝碍人眼呢?留在这儿做个优哉游哉的渔夫,不比成天斗来斗去,防这防那快意得多?”
“他们都是蠢猪!”叶绫断然说道:“还有我父王也是,没有您的辅佐,他根本就坐不稳王位,您当初分明可以取而代之的。可如今呢?三王会盟又将举行,他非但不邀您同去,反而对您不闻不问,处处提防,古来绝情无义者,无过于此!绫儿为您……为您不值!”
叶潇的脸上露出无奈的神色,他颇为不安地注视着叶绫。
“绫儿,记住,你要想成就大功业,首先就是慎言,轻言妄论,自古就是取祸之道,不要再有下次。”
“我……”叶绫委屈地底下头,小声地说着,“您是我最新任的人,所以我才对您说了真心话。”
叶潇温柔地摸了摸叶绫的脑袋,等叶绫惊喜地抬起头,看到的是叶潇和煦的浅笑,他语重心长地对叶绫说道:
“你父亲毕竟是凝王,王者要有自己的考量。但你父亲不是神,他仅仅是个人,哪怕他的头上戴着王冠,人会犯的错误,他一样会犯,甚至会因为他的位置太高,听见的真话太少,连自己犯了错的也不知道。可他依然是大凝的领袖,是叶氏的族长,臣不能择主,唯有尽心侍之,先求无过,后求无愧,不能求无过,则力保无愧。所谓清君侧、正朝纲,皆是为己身谋权位,将祸乱加吾民,当弃之、绝之。老夫当年的确可以做凝王,只要老夫想,没有人阻挡得了老夫,但老夫没有,为何没有,你一定很清楚。”
叶绫明白叶潇的意思,可心里积攒的不满却未因此尽数消散,她更加不解地看着叶潇,询问道:
“我知道您爱爷爷,可就因您那么爱爷爷,您亲眼看到他的儿子将爷爷生前的构建毁灭殆尽,您真的一点不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