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茂愣了片刻,抿了抿嘴唇,轻轻答道:
“萧茂。”
“哦?”安仕黎隐隐感觉这是个很熟悉名字,他试探性地问道:“您和那位萧嘉老将军有关系吗?”
“那正是家父。”
“啊!”
安仕黎震惊不是因为眼前之人是萧嘉之子,而是他很清楚地记得当初被派去和景国人签订《并城之约》的人正是这个萧茂。因和杀害自己父亲的敌寇签订丧权辱国的条约,当时的萧茂遭受了时人一致唾骂,说他是个不忠不孝的千古大奸佞。甚至当初连安仕黎听闻此消息时,都不由地发出对萧茂的鄙夷。可就是这个眼前的萧茂,现在却为了反对割地与他站在了同一战线上,这不得不令安仕黎感叹世界的奇妙。
安仕黎再次向萧茂躬身行礼,说道:
“那仕黎与萧公就此别过了!很抱歉,因为先前种种传言,仕黎对萧公多有误解,现在看来,是世人错看了您。您绝不是不忠不孝的奸佞,您是忠臣,我相信萧老将军在天有灵,一定会您感到骄傲!”
“是吗?”
萧茂自顾自地说着,等他回过神来时,安仕黎已先行离去。萧茂抬起头望向天花板,似乎除去隔着的这层阻碍,他就能窥到来自天上的他父兄的目光,他那在烈火中煎熬着的灵魂也将在那片慈爱中得来舒缓……
“我真的做对了吗?父亲,大哥……”
萧茂的思绪重新回到了当下。他想明白了,他的父亲和大哥都是为了保卫国土而牺牲的,违逆圣意绝对不是对父亲、对萧氏一门的背叛,出卖这片他父亲还有他大哥浴血守卫过的土地才是。就像安仕黎临行前对他说的那样,他的父亲在天有灵,一定会对他感到骄傲的,一定会的。
洪辽派来的人找到了萧茂,邀请萧茂前往总督府一叙,商谈赴宣和谈事宜。萧茂本想托来人转告洪辽自己已经给陛下发去了奏章,让陛下对割地一事再行斟酌,但思量一番后,萧茂决定还是亲自前往总督府一趟,向洪辽说明原委。
萧茂前往总督府,令他意外的是洪辽居然就在总督府门前等候着自己,而且等候着自己的可不止一个洪辽,还有马车、随从队伍。萧茂内心已有了预感,果不其然,洪辽一见萧茂,立即笑着迎了上前,对萧茂说道:
“萧特使,出使队伍已准备就绪,就等着您出发了。”
萧茂冷了脸色,对洪辽说道:
“怕是令总督您失望了,萧某以为割地和谈事宜有欠考量,兹事体大,萧某已向陛下上奏恳请陛下再行定夺,赴宣谈判之事必须推迟。”
“哦?”洪辽看上去颇为不解地说道:“本总督还是头一回听说圣旨还有回旋的余地,汝是不知天子之言,一言九鼎吗?萧特使奉圣上旨意而来,却在临行之际出尔反尔,萧特使到底是故意贻误军国大事,还是说别有用心?也对,只怕凝国人和燕国人得知宣国与我大昭和谈,一定会寝食难安吧!萧大人不会不明白,耽误了国家大政、军中大策,后果何等严重?洪某明白,想必特使当时定是脑中一热,才做错了决断,无碍,送出去的奏章大可追回,就算不及追回,本总督也会向陛下上书解释原委,保萧大人无罪。还请萧大人顾念大局,即刻赴宣谈判。”
洪辽向萧茂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但在萧茂眼里,他只看见赤裸裸的威胁。萧茂没有动作,他冷哼一声,回答道:
“天子之言虽是一言九鼎,而天子又岂会无过?和谈之事,本就是陛下仓促之决断,未经熟虑,臣闻君之过而不匡正之,这还难道就是你我的为臣之道?反倒是总督您,向陛下夸大三王会盟之害,迫不及待地准备南撤,到底是为家国还是为总督一己之私?萧某向陛下上书,不必多久就能得到回复,待陛下再次申明了必须和谈,萧某自然遵守,总督却连这点时间也等候不了吗?嗯?还是说您就这么急着要把我大昭的土地出卖给宣国人?为国民者,没有不爱惜自己国家的土地,可总督却是急着要抛弃自己国家的土地,这便是大昭的忠臣该有的样子?”
看着眼前这名大伪似忠的总督,萧茂克制不住怒火,他越说言辞便越发激烈起来,到最后甚至须发竖立,横眉怒目地迫视着洪辽,就像一头随时要发起扑杀的猛虎。
“你!”洪辽手指着萧茂,顿时没了体面。洪辽收起和善的伪装,换上一副冰冷的面目,道:“本总督需要你教授什么是为臣之道吗?你既然跟我说为臣之道,好!本总督现在就告诉你什么才是为臣之道,来人啊!把圣上密旨拿过来!”
萧茂闻言愕然,不一会儿,总督府的下人就将一卷密旨递到洪辽手中,洪辽扬了扬手中密旨,得意洋洋地看向萧茂,冷笑道:
“陛下旨意在此!命特使配合本总督行事,即刻赴宣谈判,争取早日与宣虏停战以安我北疆。萧特使既然深知为臣之道,请问你接下来是要违抗圣旨吗?还是说你要过来检查检查本总督手里的圣旨到底是不是陛下下的?呵!随你!如果你检查完发现本总督手里的圣旨是真的无疑而你还敢违抗旨意行事,那本总督也别无他法,只好将萧大人您槛送京师听候发落,再临时委派其它人赴宣谈判了。”
“你!”
萧茂万没想到这洪辽居然还有这一手,当正明皇帝嘱托自己赴宣和谈时,跟自己说过他会下旨给洪辽,让洪辽配合自己行动。萧茂真的知道的确有这一密旨存在,只是不知道这密旨是以什么形式传到洪辽。而洪辽手里的这封密旨到底是真是假?当然是假的了,前文已经交代过,正明皇帝为求保密,没有下手诏,而是派来了宫中太监口头传旨给洪辽,洪辽手里的密旨正是为了在此刻威慑住萧茂伪造的,所盖印章与宫里用的差距甚大,压根经不起检查,但洪辽赌的就是萧茂知道有这一密旨存在且没有胆量上前质疑真假。
如洪辽所料,萧茂确实不敢上前质疑真假,皇帝亲口对他说过的话还能有假?这下,萧茂陷入彻彻底底的被动了,圣旨在前,自己只有听命,违抗圣旨并被槛送京师没有任何用处,他还是阻止不了洪辽的决定,只有忿忿不平地瞪向洪辽。
这一次,洪辽再没有礼貌和客气,而是威严站立,面无表情地注视萧茂,静静等候萧茂做出决定,而无论萧茂做出什么决定,局面都将在洪辽控制之中,洪辽毫不着急。拉车的马忽然啼叫了一声,像是在催促着萧茂赶紧上马车。阳光在兵士的枪尖泛起刺眼的光辉,如同警示着萧茂抗拒的下场。
“这个混蛋!”
愤慨的不只有萧茂,还有在街角处窥视的安仕黎。他原本相信自己成功说服了萧茂,一切就算大功告成了,可这洪辽的横插一杠,终究还是超出了他的算计。安仕黎实在难以想象这洪辽为了苟安南逃,居然做到这种程度,可恶!难道还是输了吗?安仕黎心中满是不甘,石建之、卫广、武平……这些自己好不容易挽救回来的伙伴又一次再次被自己失去吗?他真的恨不得拔出归易剑冲上去斩了洪辽老贼。他知道,萧茂现在遇到的这一局面几乎无解,洪辽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完全没办法反抗。安仕黎啊安仕黎!你自诩聪慧机敏,善于剑走偏锋,但在重剑无锋、大巧不工下,你还是只有落败的份吗?
安仕黎心痛如绞,可也只能继续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