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公!我等起事本为匡扶国家、辅正朝纲,今日,我等却为能成功起事,而出卖国土与敌寇,我等之害,岂非更甚于奸佞乱臣?自弃国土,我等又安敢再谈匡扶国家?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以辱没国家、辱没百姓为生,我等虽生犹死,生不如死!蒋公,还请您慎重!一定…一定不能做有害于社稷之事啊!”
蒋羽低下了头,默默垂着泪,而安仕黎也闭口不言,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不知道该作何选择。死亡还是生存,看上去都是那么诱人,却又都是那么不值得,如果将这一切交给自己来选择,自己也难以做出选择,那蒋羽不也一样?他选择静静等候着蒋羽的答案,并屹立于底线的堡垒进行着坚守。
终于,蒋羽做出了反应,但对方的反应却是将腰间之剑猛地拔了出来。
正当安仕黎大惊失色时,蒋羽却是泣不成声地将宝剑交到自己手上,嘶哑着喊道: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这……”
安仕黎目瞪口呆,没办法下手,而蒋羽继续悲痛万分地说着。
“蒋某此生,饱经风霜,屡遭挫伤!岂不恨摧眉折腰以事权贵乎?然欲图大计,安能有他法?蒋某愧矣,为维持如今之权位,唯有阿谀众人,献媚于卑鄙。筚路蓝缕,身被荆棘,无一日不痛彻心扉!无一日不肝肠寸断!唯辅立信王以为新君、澄清朝纲之宏愿使蒋某赓续忍耐,以待拨云见日之时!如今,时事难料,遭此大难!使蒋某与外敌媾和,蒋某岂不痛心?倘若不从,令蒋某久筹之大计崩毁,多年所付之努力、所受之屈辱尽皆前功尽弃,蒋某……安能承受乎?
君无妻小父老乎?君安忍妻小父老身受株连、突遭大难?蒋某有矣,蒋某麾下无数存忠匡国之义士有矣。今大计若败,我大昭之忠良不复存矣、满门将为奸佞屠戮殆尽!从此,朝廷尽是奸佞,社稷皆为蛀虫,我大昭社稷又岂能延续?
故,蒋某无法,唯有潜忍媾和,今日之潜忍,使大计得成、忠良得用,国家无复所奸佞所蒙蔽,则社稷之振兴不远,割舍之种种,又安能不复得乎?此蒋某长久之所求啊!君之所言,蒋羽岂不明悟?无以……面对尔!君之言是矣!然蒋某终不愿见多年之卧薪尝胆、潜伏忍耐付之东流,若君能在此成全蒋某,蒋某便再无…再无社稷之忧矣!君勿迟疑,速持此剑,斩我之头,今生不能遂愿,望来世,复与君相识!”
“蒋…公!”
安仕黎泪如雨下,他的声音便仿佛暴风雨中的树苗一般不住地颤抖,包括他的身体也是。他的手已然软成了泥巴,被蒋羽递过来的剑一下子就从他的手里掉了下去。他紧握住蒋羽一样颤抖的手,久晌,都说不出来一个字,唯有涟涟之两泪,化作千言与万语。
“蒋公!”
安仕黎的决心悄然下定,蒋羽那发自肺腑的言语深深打动并征服了他。他逐渐意识到,也许自己一心求死的想法太过自私,密谋之事,又不是他一个人在参与,有许多忠志之人都投入到了这场行动之中,倘若不幸泄密,所危害的又岂是他一个人?无数的忠良,无数忠良的妻小父母,都将被牵连诛杀,从此大昭再无肱骨可辅国家,国家灭亡之日又能有多远呢?他为了一己之名誉,却将忠良、将国家引向这样的局面,便有颜面以对皇天后土了吗?结果并不会改变,所谓的取义成仁,只不过是聊以慰藉的虚掩。
再看看他面前之蒋羽,对方为国家、为匡扶大计所付出之努力何其多啊!但却要在突然冒出来的一块小石头上摔得粉身碎骨,前功尽弃,换作是自己,那自己心头之苦痛又能少得了多少?自己口口声声说是了为了国家,那蒋羽所作之努力就比自己少吗?
不!对方所承受的一切、所付出的一切比自己多得多!自己又何来凌驾于蒋羽头上、教会蒋羽如何办事的资格?对!只要跟着蒋大人做就好,先把事情做成,失去掉的,再一步步拿回来,总是可以功德圆满、不留悔恨,那他又为什么不能接受?
那现在,摆在安仕黎面前的就只有一个问题了——他是否要突破自己的底线,接受向外敌出卖国家利益的条件?也许……也许是他多虑了呢?对!这不是什么向外敌出卖国家之利益,这叫作虚与委蛇,权且忍让,如果不选择暂时性的妥协,之后一切大计不就都没有了施展的机会吗?现在之妥协,绝非名誉、功名、权力使然,而是为了一个高尚的目的所不得不为的,只要坚持心向光明,又何必在意身上的些许泥淖?大事能成,破镜,终可重圆,他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也不会失去他不想失去的,如是而已。
安仕黎紧紧握住蒋羽的手,哽咽地说道:
“蒋公!仕黎谬矣!仕黎再无他言,愿随蒋公披荆斩棘、赴汤蹈火!忍辱负重,振我家国!”
“贤弟呀!”
蒋羽破涕为笑、喜上眉梢,打量着安仕黎的眼里充满了欣慰与满足。他一把抱住安仕黎,在安仕黎耳边说道:
“我的好贤弟啊!你终于能明白蒋某之良苦用心了呀!哈哈哈哈……来来来!蒋某这就去吩咐下人准备酒宴,为贤弟你接风洗尘,后续之策,你我慢慢聊,今日你我先不醉不归!”
“蒋公……”
蒋羽的热情令安仕黎又一次忍不住热泪盈眶,蒋大人真乃是国家之栋梁啊!自己何其之幸运,能遇到蒋大人?他本想痛快地答应下来,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想法萦绕在了他的心头,他赶忙向蒋羽询问道:
“蒋公,跟我一同的那名壮士和女子可曾回到蒋公府上乎?”
“哦!对,那名壮士和那名姑娘回到了我府上,现在正在等候贤弟,贤弟先去与他们团聚,我去吩咐下人准备酒宴,我们一会儿再聊?”
“好!实在是麻烦蒋公了!”
蒋羽摇了摇头,笑着回答道:
“君以至心事我,我亦至心待君。”
“蒋公……”
安仕黎动容地注视着蒋羽,而蒋羽脸上仍然是和煦的笑容。这让安仕黎感动地说道:
“我安仕黎此生必不负蒋公之大恩!”
安仕黎向蒋羽道别后,便去寻找卫广与香兰二人,与他们团聚。
而蒋羽目送安仕黎离开后,脸上就又恢复了波澜不兴的平静,除了还残留的泪痕,一点也看不出来刚刚涕泪横流过的迹象。
蒋羽的目光看向一旁的花丛,说道:
“出来吧!”
崔谨手持一柄利刃从花丛里走了出来,他将利刃收入匣中,向蒋羽拱手道:
“大人英明!属下佩服!”
蒋羽淡淡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