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魏帝亲自宣布瑶华公主入主棠梨宫始,到宣旨大监传旨命瑶华公主去伽蓝寺为两国祈福止,棠梨宫的风光只持续了三个时辰,连宫殿里的榻都还未坐暖。
北魏尚佛,有大大小小的庙宇佛寺百八十所,而伽蓝寺不仅是其中的第一大寺,也是皇家唯一的寺庙,位置坐落在邺城郊的南山上,因得靠近围场行宫,非外人可以踏入,风景秀美,十分清净。
瑶华公主身份特殊,又是代表皇帝前往佛寺祈福,禁卫护着她们到寺之时,住持昙摩大师领着僧尼在山门接待。
这伽蓝寺后院里的沙弥尼,多的是皇族宗室以各种名义打发过来的,或祈福或清修等等,还未听说被送过来的有谁后来被接回去了的。
所以为两国祈福说起来好听,但谁都知道这瑶华公主呀很有可能回不去了,一来陛下未曾说祈福何时结束,二来陛下甚至未曾去过棠梨宫留宿,两人算是半分情分也无,这上佛寺一待,谁还能再想得起来?
而且若两国盟约终止,这样的身份只怕是麻烦得紧,因此住持大师自觉礼数尽到了就可,并不想有什么深入的接触,在前寺礼拜了之后,一路穿过甬道,将人带往后寺的禅房安顿好,留下两个沙弥尼,便借口去正院处理寺务离开了。
禅院不大,在后院东北角最僻静处,院中一颗硕大的菩提树,将整个小院笼罩了起来,独立且隐蔽,不会轻易有外人打扰到,但因此去正院做早晚课,也要格外远一些。
寺院不宜喧闹,祈福也讲究清苦,这次跟来伺候的拢共只三人,绛珠青芜是原本从南唐就跟着她的,另还有一个在魏宫里待了多年嬷嬷,不太爱说话,大多数时候是沉默的。
禅院应该一直有人在打扫,虽则古朴空旷了一些,但五脏俱全,常嬷嬷收拾大件,青芜与绛珠安顿行李,阮阮准备熟悉下环境,也算是散心,随意的在院子里走着。
柴门微掩,庭院深深,草木葳蕤恣意,因得前几日下了雨,青石板与角落的石桌椅上干枯的苔又回了些绿。
“看你们这斑驳的样子,跟我也没什么不同,光是活着就已经耗光了所有力气,”阮阮食指抚过石桌上交错的刻痕,唇角带了抹轻嘲,“只你们明年定是还能再繁密起来,我却不一定了。”
时已近秋,不知哪儿来的菩提树冠盖甚伟,硕大的树冠自院墙探了进来,几乎遮住了小半院子,菩提树的叶子虽然还青着,毕竟不如春秋时碧绿,偶尔也会被吹落下来,褐色的小小须状树根垂垂落了下来,分支都这么粗,树的主根难以想象会有多大,想来已经很有些年头。
禅院静谧,对这未来的住处,还算是有几分满意,连日来的提心吊胆与心力交瘁总算被冲淡了些。
菩提树原本应该是生长在遥远的南方,不管是在南唐还是北魏都很罕见,这颗能长得这么大她觉得着实有些奇怪,想来已经有许多年头,她探身想往院墙外瞧,可惜矮了些什么也看不见。
“你还有心赏树,若我是你,首先看的是脉管上的蜘蛛痣已经走到哪儿了。”
这个声音,不用看也知道是谁,阮阮菱唇微抿,话不自觉也带了些情绪,“看了又如何?你们就会把解药给我吗?”
绛珠当然不会,毕竟这也不是她说了算,“你知道的,我没有解药,解药只能你自己挣,距离上次服药已经过了这些时日,你的蜘蛛痣定是又开始蔓延了。”
那嗜骨穿心的疼痛仿佛就在昨日,原本不用伺候老男人的微小愉悦很快消了失,阮阮顶着细密的疼,曲臂将袖口捋了上去,用于遮挡的贵妃镯被缓缓褪了下来。
莹白纤细的皓腕之上,一粒红豆般大小的蜘蛛痣异常显眼,上次还在尺脉下方寸许,就这么些时日已经到了尺关中间。
她似笑非笑看向绛珠,贝齿在细碎的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何必多此一举?就算没有这药,我还不是会乖乖任你们摆布。”
绛珠一直知道她生得美,平日里也有心防备,可是此时当她就这么柔柔的朝她笑着,她竟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什么特别对不起她的事情。
不敢正视阮阮潋滟的双眸,她心虚地将目光半移了开,“你知道的,我只是个传话的奴婢,说的也做不得什么数。”
说罢,绛珠抿了抿唇,自袖间拿了个玉瓶出来,递了上去,“这是上次拿到的,还是你去到魏帝身边的奖励,按理说早就到日子了,那边却一直未送下次的解药来,所以我给你拖延了两日,你自己决定要不要先吃吧。”
阮阮毫不犹豫接了过来,一口吞了下去。
绛珠又道:“我猜着可能是因为你被送来了佛寺,一个没有用处的人,他们是不会手下留情的,我的建议是你最好想办法尽快回到宫里。”
想办法?想什么办法?魏帝要是那么好糊弄的,她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阮阮心里明白,两人接触了这么一路,绛珠确实算好说话的,但那是在跟南唐无关的时候,只要涉及到南唐,她是一点都不会心软,也不知她有什么把柄被人捏在手上,以后定要慢慢打听清楚,若能将她拉到一边,行事或许会方便许多。
看着手中的小绿瓶,阮阮有些出神:回宫没那么容易,绛珠能警告她,说明她来伽蓝寺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就算到时候真能拿到解药,只怕时间也有些晚,不想先遭罪的话最好是将她们给稳住,让她们认为她还有用,可是该拿什么做筹码?
确实得想个办法,不仅是那嗜骨挠心的滋味,还有被人控制的感觉,她真是受够了。
假装服下药,她将小绿瓶扔回给了绛珠,趁人不注意,又偷偷将方才的药丸吐了出来藏入袖中。
绛珠也有心事,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她有心想再多提点两句,不巧有个小沙弥尼提了食盒进到院来,她不好再继续,只好退到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