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拉多先生,你是一个左撇子。”法官说。彼拉多先生愤怒地转向法官,他想说,自己是一个左撇子怎么啦,他是个敬畏耶|稣的人,而法官——管他叫什么名字,却在这里嘲笑他,占他的便宜。
至于律师,加略的律师,像他这样狡猾的人总是用各种阴谋诡计欺骗他。他已经告诉这些人全部过程,他已经说了一遍又一遍——他确实如此。
此后,加略人没有找到任何能够动摇他的供词,还是那些话:他睡在湖边,随后去判了一个小鬼监禁,然后再回家陪自己怀孕的妻子。
加略人终于不再朝他发问了。
波尔多先生又问他一个问题:“关于您用左手写字这件事,彼拉多先生,您是左右开弓吗?”
“当然不是!”彼拉多有些急躁,“我可以把这只手,这只手用得像另一只一样好。”他朝空着的被告席瞪上一眼。
看客轻轻捶着栏杆,他们小声说逮到这个罪犯了。他们一直想弄清楚究竟是那一只手握住法庭上的那枚锤子,又是那一只手签下彼拉多的姓名。这很重要,就像刺入耶|稣身体里的那件利器一样。
波尔多先生认为他们高兴得太早了,蛋还没孵好就在原地数起小鸡。
“肃静!”法官发话,“我对控方充满怜悯,但是,我们不能因为怜悯而允许他将一个世界置之死地,而他极力这样做的目的,就是摆脱自己的罪恶。”
“我说罪恶,先生们,是因为罪恶激发了他。他没有触犯法律,而只是违反了我们社会已有的规则。这种规则十分严格,无论谁触碰到它,这个人都要被我们的社会驱逐出去。他是极度无知与莽撞的受害者,但是我无法赦免他,因为他是罪恶。”
“将他推上船,让疯癫的航行载着他前往恶魔掌控的海洋上去,我们的社会放逐他。”
“放逐他!”
彼拉多的太阳穴开始刺痛,他应该说些什么,但是一切却逐渐融化,像妻子不断勾起的毛衣线,还有祭祀时涂在额头上温热的鸡血。
他好像看见很矮的墙,妻子就站在墙里面。
“嘿。”他觉得自己的喉咙在蠕动,但是已经变得无法控制。
彼拉多觉得自己站在海洋上。
“它会把你再抓回来的,”波尔多先生的声音又在他的耳边想起,“彼拉多先生,它会一直审判你,直到它喝干你的血,嚼烂你最后一块骨头。”
“这是它的乐趣,就像小孩子在啃跳跳糖,酒鬼戳着橡木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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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梦见母亲,不过不是我的,而是金德的。我想,他们大概一起生活了五六年的时光。
弗里西亚是一个高大的,沉默寡言的女人。她的皮肤发黄,动作缓慢,有一头棕色的卷发。至于拉姆齐,他就更加单薄了,只是个瘦瘦高高的影子,总是穿着一身整齐的深棕色衣服,戴一副眼镜——金德似乎觉得他的鞋底很硬,踩在地板上啪嗒啪嗒的。
不过他们都在那个油乎乎的小房间里消失了。
现在,弗里西亚坐在房间下面很深的一个地方,怀里抱着一个很小的小女孩,我从那半张脸上认出那应该是我的幼年。她们在一个很深的地方——比如说一口井里,或者一个坟墓里。总之,她们在一个很深的地方,并且还在下沉。
我低着头看着她俩,我知道,她们在下面的原因正是因为我在上面。
我知道这个原因,她也知道这个原因,她也知道我知道这个原因,出于一贯的沉默亦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她的脸上并没有责备的意思,只是知道,为了使两姐妹的孩子都能活下去,她们已经没有选择。
这就是不可避免的命运。
我——金德——都不记得发生什么,就是这样的一种梦,它有着鲜活的凡人的特点,象征着一个精神的延续。再这样的延续中,有时候会碰到一些事实与念头。情感是生命与生俱来的天赋,从吮吸第一口乳汁开始,这种东西就被投射到母亲身上。
我在床上滚了一圈,带着疲惫走下楼梯。里德尔似乎出门做些什么,这回正推门进来。
他是一个极为糟糕的家伙,将所有深夜里的寒冷,还有一些烂掉的树叶都带进我温暖的房子。他抬头看我一眼,一下就脱掉自己的外套,不屑地将它搭在衣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