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湖的水安静地盛放在石头边,等我回神的时候,我正光脚,啪嗒啪嗒地踩着湖水。我哼着歌,大概是《在十字架歌》的某一段——我记不清了,它总是与我的劳动结合在一起。
于是我倒在水地里,伸开双肢躺着。从远处传来一阵扑棱声,我反应过来:我在恐惧。
嘿!我已经有太多东西留在这个世界上了!
我的伟大构想,我的未尽计划——即使对他人来说,这是愚蠢渺小的——然而此事之于我,确实一个宝藏。
好不甘心啊!
我摇摇晃晃起身,却感觉身下的淤泥再竭尽全力地挽留我。城堡的梯道上已空无一人。
“还得去!还得去!”我想着,走下楼梯。
我耗掉属于自己的整个夜晚,而这一夜别人却在享受生命的曼妙之处,我从来都明白,这一夜已无法挽回。
只要从烛火下望望湖水,就知道今夜已一去不回。家养小精灵忙着打扫地板,桌边有几只乱窜的猫,也一只只是早晨的模样。
好吧。
我躲在沙发下,仰望还残留着月光的湖水。
过了六点钟我就忘记她。
在混乱中,我扯出曾经未寄给莱丽莎的信件——至于是什么原因我已经忘记了。上面写着:
原谅我并尽快忘记我吧。我永远离开你。不必找我,那是徒然的。我已变成女巫。我该走了。永别了。
我怀着释然地心情走回卧室。
忘记!忘记!
我最后在回忆中看一眼孤儿院那栋小楼,那是我的苦难之乡。我在灯火彻亮的窗口望见自己变了形的脸。
“再见了!t、l以及d女士!”我挥舞双手,道别属于我的这一天。
——
属于乌姆里奇的时间是在周一的下午——这些教授的名字背后的那些东西令我感到头痛。午餐之后,我又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捏造着诞生于自我认知中的乌姆里奇,设想,又给这个老小姐生命。
老小姐一旦有了灵魂,毫无疑问,如果有人,譬如我,拧着她的耳朵取乐,她会感到剧痛。不用多久,她身上会产生对人的恐惧,因为人人都想玩玩这脆弱的耳朵,而老小姐的生命将只会有恐惧与疼痛。
老小姐会对自己的创造者怀有神圣的敬意吗?她会感激我给了她生命吗?她会向我祷告吗?
有朝一日,有人递给她一面镜子,于是她便会想用手捂住面孔,因为她在我们面前羞愧难当。
我思考:设想老小姐会羞耻是多么有趣,她要对自己的红耳朵负责吗?她会不会无动于衷地耸肩?
不会。她不会耸肩。她会羞愧。
当一个人直视旁人眼中的自我时,她首先感到的不是无所谓。也不是愤怒,而是不安。这种不安往往被引导成羞愧。
不过以老小姐这样的性格来说,即使她被人指认,抱怨她赤|身|裸|体不够协调,她也会恶狠狠地,以站在她背后的权势,咄咄逼人来硬要旁人承认她裸|体的权利。
不过,一个人的一生中往往充满插曲。
这里的插曲是亚里士多德《论诗》中的一个重要概念。亚里士多德不喜欢插曲,在他看来,在世间万种事物中,最糟糕的就是插曲。
插曲是游离于整个因果链之外的,不产生任何事情的,不是任何前提条件的必然结果插曲可以省略,在人物的一生中,插曲可以不留下任何痕迹。
或许在真实的乌姆里奇女士看来,我与她的相遇就是一个毫无意义的插曲;不单这个插曲在她人生中占据微乎其微的地位,而且乌姆里奇禅精竭虑要阻止我在她的世界中起到动因作用,小心谨慎地将我置于她的传记之外。
然而,亚里士多德也好,乌姆里奇也好——很抱歉我将这两人相提并论——她们都没有掌握这种相对性:
没有人能够保证,插曲的突发事件并不包含有朝一日突然发生的、对一系列结果起关键作用的潜在力量。
或许有朝一日,即使他们已经死去,这一天仍旧会到来。
因此,我们可以自豪地补全亚里士多德的定义:任何插曲不会预先注定永远是插曲,因为每一事件,即使是最无意义的,都包含以后成为其他事件起因的可能性。
就像是握起笔写申论的那个下午;劝告与承诺的晚餐。
它们一下子变成一个故事,一个经历。头如同地雷,大半永远都不会爆炸,但是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越不起眼的,往往成为越致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