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头陀的一张脸在油灯前忽明忽暗,一会儿是人,一会儿又不是人。卖炸糕的没多大胆子,到这会儿只有一个“怕”字。但见头陀围在土坑边打转,身前身后带了一阵黑风,一步踏灭一盏油灯。卖炸糕的心中发慌,连忙跳出土坑,撞开二门,躲在崔老道身后。头陀一抬眼,看到里屋还有个道人。那会儿崔老道身穿道袍,他是天师道中的火居道,行走江湖为生,可以不住庙,也可以不穿道袍。不过,他要出来算卦挣钱,不穿道袍唬不住人,今儿个也穿了一身破道袍。那头陀见了崔老道的装束,冷哼一声,手指崔老道问曰:“你在此摆的阵法?”
崔老道眼见躲不过去,只好出来说话:“敢问道友在何处得道,又有多大道行?”
那头陀说:“自成大道已忘春,曾见黄河九澄清!”
崔老道一听,好厉害。他这话什么意思?竟是大道自成,而且得道太久,已经忘了有多少年头了。相传黄河的水不是一直浑浊,而是一万年澄清一次。这人自打得道以来,见过黄河的水澄清过九次,你说他有多大的道行?崔老道心想:你会吹我也会吹!他说:“旁门左道,安敢大言不惭!你且听了,贫道我‘自出昆仑不记春,几回沧海已成尘’!”你想,沧海成尘,又是多久一次?
头陀脸色一沉,厉声道:“你不必虚张声势,摆下这个阵法,以为挡得住我?”说罢将脸往下一抹,阴风之中显出原形,踏灭了余下的油灯,又往屋里闯,要同崔老道见个高低!
【9】
霎时天昏地暗,一阵阴风刮进来,里屋的油灯也灭了。卖炸糕的躲在崔老道身后,吓了他一个半死,魂不附体,魄绕空中,两条腿都软了。打人不过先下手,先下手的为强,后下手的吃亏。崔老道将手背在后边,见里屋的灯让风吹灭,那头陀也冲他来了,他端起一个大碗,碗中是下午宰鸡放出的鸡血,趁黑往前一扔。一大碗鸡血全泼在了头陀脸上,“啪嚓”一声响,碗也砸得粉碎。
头陀猝不及防,当头挨了一碗鸡血,又让四壁上的镜子困住了,东撞一头西撞一头,困在屋中找不到路。不知过了多久,远处有鸡鸣声传来,但听屋门响动,有个东西撞开屋门逃了。崔老道和卖炸糕的,两个人躲在里屋不敢出去看。他们等了又等,好不容易等到天光放亮,跟随血迹找过去,在陈家沟大佛寺殿门前找到一只大蝎子,六尺多长,色呈青灰,尾有金钩。陈家沟村民早上起来种地,抬眼瞧见一个大蝎子,全身是血,上了大佛寺殿顶,正要往檐角中躲,赶紧招呼其余村民,连同大佛寺中的和尚,先用烟熏,又用长竿木棍追打。崔老道和卖炸糕的找过来,蝎子早让村民打死多时了。陈家沟一带的村人都说:“半夜常见佛殿宝顶上放光,不想是这个魔头作怪!”
当时有两种说法,其一说崔老道打的是蝎子精,打得它万年道行一朝丧尽。其二说崔老道打的是个头陀,那头陀也不是好人,是个“魔古道”。过去的老天津卫,习惯将旁门左道称为“魔古道”。反正民间传说,你说你的,他说他的,怎么说的都有,信不信由您。
总之崔老道救了卖炸糕的一命,卖炸糕的千恩万谢。崔老道别过卖炸糕的要走,他还得出去批殃榜算卦去,一天不出去一天没饭吃。卖炸糕的想起家中有几个炸糕没吃,那是头一天在南运河边捡回家的几个炸糕,放了一夜,冷了也还能吃。他非要给崔老道带上,回去的路上可以当早点,又看崔老道没有家伙拿,顺手拿起个油篦子,用麻绳穿上,扎住了勒好,当成竹篓子,装下三五个油炸糕。打发走了崔老道,卖炸糕的关起门来,在家中挖地三尺,到处找宝。他找他的,不在话下。
崔老道拎上一篓子油炸糕,动身往余家大坟走,要带回去给家中老小吃,心想:不枉贫道出来走一趟,挣了几个油炸糕。他边想边走,城外荒坟野地,没什么行人,来至南洼一带,看见对面过来个人,四五十岁,灰头土脸,一双夜猫子眼,身穿粗布衣衫,抽一根半长不短的烟袋锅子,腰上拴了一枚铜钱,胯下骑了一头黑驴。来人一见崔老道,开口招呼:“崔道爷,又去批殃榜吗?”
崔老道抬头打量,认得这个人是取宝的窦占龙。他对窦占龙说:“当今天下,四海分崩,八方播乱,谁家死了人还批殃榜?贫道闲戏三山,闷游五岳,到处走走。”
窦占龙说:“崔道爷,你走不成了,你得了这件宝,瞒得过旁人,可瞒不过我。”
崔老道让他说愣了,暗想:“我一个批殃榜的穷老道,有什么宝?”他问窦占龙:“贫道穷得身上一个大子儿都没有,家中又无隔夜之粮,哪来的宝?”
窦占龙说:“崔道爷,你身上这个东西了不得,说开华岳山峰裂,道破黄河水逆流!”
第十章华阳宫取宝
【1】
崔老道在身上摸了摸,没有一件多余的东西。他的一身破道袍补了又补,左手摇铃打幡,右手拎了几个油炸糕,什么东西是宝?
窦占龙一指崔老道手中的炸糕:“某迟来一步,让道爷先得了此宝。”
崔老道一听这话更觉奇怪,几个油炸糕是宝?窦占龙不是一般人,一双眼无宝不识,为何看上这几个油炸糕了?怎么想也是不对,但他之前给卖炸糕的打了一卦,卦上说卖炸糕的家中有宝,那倒不会有错,半夜还有旁门左道进到卖炸糕的家中取宝。如若不是为了油炸糕而来,会是这个篦子不成?
篦子是卖炸糕的篦子,往油锅里边捞炸糕,少不了这个篦子,可也不是出奇的东西。人家给他的这个篦子,放油锅里边炸了很多年了,已经让油浸透了,乌黢抹黑,扔地上也没人捡。这么一个篦子,会是什么宝?它当得了吃当得了喝?
崔老道的能耐不小,但是也有见识不到之处。他转念一想:窦占龙擅会识宝,他要说这个篦子是宝,多半不会看走眼。常言道:“一赶三不买,一赶三不卖。”贫道在江湖上混饭吃,立的是个字号,可别露了怯,倒让他言三语四,有许多话说……
窦占龙见崔老道不说话,似乎在打什么主意,只好说:“崔道爷,你是五行道术,要这个篦子没用,不如让给我。你说个价钱,我按价买你的,定让你心明眼亮,绝不吃亏。”
崔老道心想:果然是这个篦子,他让我说价钱,说多少是多少,那定是无价之宝了,什么篦子这般了得?崔老道两眼一转,推说:“不卖,贫道留下,当有用它之处。”
窦占龙说:“崔道爷,你用不上这个篦子,用得上也是明珠弹雀,反为不美,何不成全了我?”
崔老道说:“谁说没用?篦子在油锅中浸了几百年,贫道肚子里缺油水,有了它,往后做饭不用放油了。”
窦占龙说:“崔道爷有了钱,一辈子吃喝不愁,肚中还少得了油水吗?”
二人一个要买,一个不卖,窦占龙说了再三,崔老道只是不应。
窦占龙无奈,他也看出崔老道不知道篦子有什么用,迫不得已说:“崔道爷,你是认得我的,我除了憋宝不干别的。可是我憋一辈子宝,也不如得这一个篦子,你要给我这个篦子,其中的好处,你我一人一半。”
崔老道是“腮帮子没肉,见便宜没够”,他心想:见面分一半,那还差不多!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