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到山脚,任启东恍然看见三个熟悉的人影。爸爸妈妈奶奶坐在一条长凳上,等着他们一起回去。
安逸趴着的蓝溱脸色突变,赶忙从任启东背上跳了下来,一辈子的面子都丢光了。
对任奶奶,任启东没敢说实话。问起来,也用“朋友”一词糊弄过去,任父任母帮着圆谎。毕竟这年龄代沟差出一个东非大裂谷了。和她讲“同性恋”这三个字,估计老人家都听不懂。
眼下,无疑是不攻自破。
这一出落在任奶奶眼中,离猪八戒背媳妇儿也就差个红盖头了。
当然,她孙子比猪八戒那也是帅出五百个筋斗云了。
“他、他脚崴了,”任启东急中生智,拼命挽救,“脚疼走不动,我就背他一下。”
蓝溱立马配合地跷起单脚跳,扶着任启东东倒西歪。
三十晚上,吃着年夜饭,任奶奶悄悄拿出一个红布包着的小盒子,一层一层揭开,里头躺着一个质地清透的玉手镯,为孙媳妇攒的。她把蓝溱喊过去,颤颤巍巍地把镯子交到他手中。
蓝溱愣愣地捏着镯子,任启东看到,大惊失色。他扭头去看餐桌上的奶奶,仿佛无事发生,细细啜着汤。
“好像……所有人都看出来了。”任启东颇为困扰地挠了挠头。
“那他们知不知道该把我当成姑爷看啊。”说着,蓝溱兴致勃勃地把手缩成鸡爪状,试图把玉镯子套到手腕上。
“那你去跟他们说。”任启东道,“好意思张得开那个口。”
餐桌上,十几个大圆盘子摆着,吃是吃不完的,为了显富贵。任启东精心挑选一些合蓝溱口味的,夹到他碗里。与此同时,蓝溱仍在暗暗与那个镯子较劲。
“别戴了……”任启东看不下去了,“你又不是女孩子,戴不上的。”
蓝溱不服气地咬着牙:“我瘦得很!”
任启东顺着毛捋:“是是是,你瘦得皮包骨头,但是骨架摆在那儿……”
蓝溱的犟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莫名其妙地高涨,五指紧紧地挤在一起,紧贴着皮肤一点一点往里推。勒出的红印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明显,任启东都看心疼了。
“改天给你买个大的,你快别……”任启东话到一半。
蓝溱抬眼泪汪汪地瞧着他,镯子卡在蓝溱手上,是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顽固地钉死了。玉镯陷在肉里,箍出一圈白色的隆起,然后是失去血色的泛紫。
任启东连忙拉过他的手,更大力地往外撸,蓝溱疼得叫了起来:“痛痛痛!痛死了!”
呼声引来了旁人的注意,他们也放下了筷子,群策群力:“哎哟,怎么卡住了?用油!用油试试!”
众星拱月地簇拥着蓝溱涌向灶台,大家七手八脚地给他找润滑剂。家里烧的是自己炼的猪油,当下因为天气冷凝固成了白色的膏体,任妈妈抠了一块就往蓝溱手上抹,涂护手霜似的。那味道,蓝溱闻着更绝望了。
他这手剁下来撒点椒盐就可以当肘子烤了。
任父更是不由分说拽过他的手,按了几大坨洗洁精上去,说这个才好使。任父多年劳作,胼手胝足,掌心粗糙的老茧磨得蓝溱生疼。而且事先也没招呼,又拖着他的手放水龙头底下冲。
好嘛,流出来的是滚烫的六十度热水,差点给蓝溱烫掉一层皮。要不是最后那一丁点男子汉的自尊心强撑着,蓝溱真的要掉下豆大的泪珠来了。
这一家子是不是故意在整他,他的岳父岳母不喜欢他,所以这样考验他。
任启东好容易杀出重围,挤进内圈,争回了蓝溱的手的控制权,大声嚷着:“你们别忙了别忙了,我打消防队问问,这手别再给你们整坏了。”
蓝溱委屈地往他身后靠,心想这可太丢人了,不会还要上新闻吧,和脑袋卡栏杆里的八岁小孩一个频道。又一想这大过年的,也不知道消防员还上不上班,到这儿之前他的手会不会失血坏死。
任奶奶反应慢半拍,见众人一筹莫展的愁样,开口道:“多大点事儿,砸了不就好了。”
几双惊异的眼珠齐齐扫向老人家,任启东不太确定地问:“奶奶,这不是很贵吗?”
奶奶挥了挥手:“诶,再贵能有人贵吗?快砸吧,别把手弄废了。”
啪——
十分清脆的一声响,磕在大理石灶台上。
有什么东西碎掉了,又有什么紧紧地黏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