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道:“不用绿林的名头,难道用旁的王爷或是东平王府?老爷子莫瞧不起绿林。越是乱世,绿林越有用。且皇帝家的人多半瞧不上绿林。倘若司徒磐查了半日,刘登喜乃是借用了绿林之力,多少会轻视些他的余部些。再有,如今与绿林有牵扯的王爷、将军、朝臣实在太多,极易将水搅浑。”
穆老头扭头看那汉子:“你看呢?”
那汉子道:“我寻思着可以一试。”
贾琮趁机问道:“这位大叔怎么称呼?”
那汉子微笑道:“我叫安子。”
贾琮眨了眨眼:“哦,安子叔。”
“你知道我姓什么么?”
贾琮摇头。
安子叔道:“你方才说你小时候也吃了不少苦,那会子你可有怨恨么?”
贾琮想了想道:“没有吧。因为那时候太小,不太明白怨恨是一种什么情绪。而且我出世起便是个无人问津的庶子。所谓习惯成自然,那时候我和环哥哥都觉得,没有托生在太太肚子里,遭人冷落白眼是天经地义的。固然也羡慕宝玉哥哥,倒还没想着去怨恨。”
安子叔问:“前些年贾宝玉忽然从凤凰蛋变得连一个下等的寻常仆妇也能给他脸子瞧,他可怨恨你父亲了?”
贾琮撇嘴:“可能么?贾宝玉就是开天辟地地蕴天生的一颗自带圣光的圣父,只会自怨自艾、或是替旁人悲悯可怜。再说,他很明是非的。我虽看不起他清高,但不得不承认,他很干净。灵魂里头的干净。只是他这般干净极易给我添麻烦、我嫌弃他罢了。”
安子叔道:“倘若你父亲不曾还了那八十万的库银、天子不曾被逆贼劫走,荣国府这会子大约已经抄家了。”
贾琮点点头:“必须的。”
“若是那样,贾宝玉会如何?”
“大概会潦倒一生、当个贫苦文人,像杜甫那样穷困而死。”范例就是曹雪芹。“或是出家为僧。”范例就是原著。“他的性子就是那样。”
安子叔挑了挑眉:“不会造反么?”
贾琮与贾环对视了一眼,贾环道:“造反这种事可以指望我们哥俩,贾宝玉就算了吧。”
安子叔道:“若是你二人遭了抄家,会造反么?”
贾环捅了捅贾琮:“你说。”
贾琮踢了他一脚,乃道:“我肯定会在出事之前察觉出不妥来,溜去当山贼水匪,也算一种造反吧。且不论家族朝廷这些扯不清的,人生于天地之间,无罪无过遭遇灭顶之灾却直着脖子等死,与家畜何异?”
安子叔抬目看了他半日。贾琮被人看惯了,笑眯眯任由他看。安子叔轻叹一声,道:“我原先的名字是全子。后来七皇子出生取名为峑,我因避嫌改叫了安子。”
贾琮嘴角抽了抽:“这就是以毫无道理的规则来强行凸显出皇家的尊贵,使人在无形间认可他们的地位,失去反抗的意识。全子叔你不是第一个、也可能不是最后一个受害者。”
全子叔又看了他半日,贾琮依然端坐着随他看。贾环在旁笑道:“穆老爷子全子叔每人看了你半日,还是一张胖脸。”
贾琮道:“都看我不看你,显见胖子比半胖子好看。”跟着来的那少年忍不住笑了。
全子叔又道:“其实我真名也不是全子。当年我在纸上写我的名儿,那誊录的小太监看错了字,将我的名字写成了“全”字。”
显见他有话说,贾琮顺杆儿爬道:“那您原本是名字是什么?”
全子叔便拿手指在贾琮方才倒来打比方的茶盏子里头蘸水,于小几案上写了一个字。“余”。
贾琮看着这个字有些奇怪。全子叔方才扯了半日的不着边际的话,本以为他跟荣国府有点子瓜葛,从这个字上也看不出什么来。忽然,有个诡异的念头从他脑中“砰”的蹿了出来,一股寒意劈头盖下,从头顶直贯脚底心。贾琮张口结舌怔怔的立了半日,穆老头与全子叔惊诧对望了一眼。
贾环围着那字看了半日,捅了捅贾琮:“喂,看出什么来了?”偏这会子贾琮满脑子都是狗血,没搭理他。乃又问起。点,“大姐,怎么回事?”
起。点摇头:“我也不知道。”
又过了半晌,贾琮小心翼翼的抬头对那安子叔说:“那个……对不起啊……我虽讨厌老祖宗、极其讨厌,她终究是我亲生祖母,我不会让你杀她报仇的。叔父见谅。”遂一躬到地。“再说,报复的最高境界就是过得极好极好、过好日子给她瞧,气死她。嗯,你想气死她我不管。”
全子叔连连点头,惊诧道:“好快的脑瓜子!难怪刘公公将你与司徒磐搁在一处比。你竟能猜到?”
贾琮道:“老祖宗是个什么德行我能不清楚么?她压在我爹头上就如刘登喜压在贤王头上似的。另有,刘登喜既然抢了一个起。点,保不齐从前也抢过旁人。我看过族谱。”
寂然片刻,贾环猛的“嗷”了一声,指着全子叔:“他他他是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