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点头:“不错。”
“所谓时过境迁,一代新人胜旧人,到时候必然与这会子不同,孙子辈皆已长大。你们家的生意也更大,事情也更多。到时候,你们所想所定未必就是对的,儿孙又各持己见。”贾琮看着他道,“你预备如何呢?”
薛蟠愣了,半日才说:“哈?”
贾琮道:“就是将来你二人已不是薛家最明白的人之时,薛家的大事谁所了算。”
薛蟠道:“那么远的事儿我不曾想。”刘霭云踢了他一脚。薛蟠忙说,“蔼云说了算!”
刘霭云啼笑皆非,脸向着贾琮,眼睛看着冯紫英:“琮儿可有主意没有?”
薛蟠道:“自然是我儿子说……”又挨了一脚,并让刘霭云瞪了一眼,不敢说话了。
贾琮也脸向这刘霭云,眼睛瞟着冯紫英:“西洋商铺有‘股份制’一法,你们倒是可以试试。”
刘霭云接口道:“何谓股份制?”
“极简单。例如咱们在座这些人预备合伙开一家新铺子,每个人出钱来凑本金。最后依着每人出钱的多少来算股份。钱多股份多。这个很明白吧。”
薛蟠道:“我朝许多铺子本是这样的。”
贾琮道:“然而许多铺子开到后来就开不成了,因为合伙人会吵架。”
“不错。”
“依着规矩,应该是谁股份多听谁的。而事实上多半并非如此,通常都是谁能说服旁人听谁的、若是有人没被说服就接着说,可对?”他脸向着薛蟠眼睛看着冯紫英。冯紫英点头。
薛蟠道:“这个我倒是不曾听说。”又挨了刘霭云一脚。
刘霭云道:“那是咱们家不曾与人合伙开铺子。旁人家委实如此,时常扯皮个把月没个说法。”冯紫英一壁听一壁点头,又想笑。
贾琮道:“这个问题特别好解决。”冯紫英眼睛一亮!“依着规矩便是。”他乃饮了口茶道,“谁股份多谁说了算,谁出钱多谁说了算。一件事不用大鱼小虾米都同意,大鱼同意了就行。”
冯紫英道:“小虾米若是不同意,议定的事儿到了他们头上他们会不肯照做。”
贾琮道:“故此先把规矩定下来。小虾米在这个铺子是虾米,另一个铺子保不齐就是大鱼呢?”
冯紫英仍是拧着眉头。
贾琮道:“外洋有个叫组织叫做‘联合国’,并非一个国家,而是一个类似于商会的组织,由许多国家各派代表常年聚集于某处,几乎每天都开会,商议这些国家的大事小情。起初为的是彼此不打仗,后来许多事情都去商议了。议事的时候,每个国家都可以提议。然而此提议成不成要看是个什么提议,分作三种。头一种是与打仗有关的大事。他们选出了五个大国,叫做‘常任理事国’,于大事上有否决权。即,有一个大国不同意某件大事,那事儿就不成。例如,打仗。”
冯紫英点头道:“大国于打仗上委实有分量些。”
“第二种,鸡毛蒜皮的事。此事由全部国家投票。哪边得票多哪边说了算。比如,哪国的衣裳不好看,大家骂骂他……”冯紫英等人皆一笑。“其实最多的是第三种,就是和钱有关的事儿。例如六部、赈灾等等。”
冯紫英眼睛都亮了:“这种是如何的?”
贾琮笑道:“股份制。”见冯紫英一愣,他解释道,“谁出的钱多谁说了算。哪国给工部的钱多,工部就他们说了算;哪国给刑部的钱多,刑部就他们说了算;谁也别想平时不给钱灾时有人帮。自己股份不够又想说了算,就去拉人合伙。只要加起来股份过半,也可以说了算。”
冯紫英道:“有些小国穷困些,若是遭灾了呢?”
贾琮道:“让他们国主自己设法向邻国求救,或是干脆自愿并入邻国。国与国之间是没有情谊的。”
冯紫英摇头道:“那不得乱套了么?旁的还罢了,倘或刑部也玩股份制,大国有人在小国杀了人,难道可以不偿命么?”
贾琮瞧了他一眼道:“若是王爷自己醉酒之下心情不好杀了百姓取乐,会偿命么?”
冯紫英一噎,半晌才说:“那是王爷。”
贾琮道:“我只是在提醒冯大哥,律法只能管住最弱的弱者。”后世有许多某大国国民在小国犯罪平安无事的。“咱们要商议的不是公正,而是可行。这就是我说过许多回的,别盼着世道成为应该的模样,而是要弄明白它事实是什么模样。冯大哥,不论你我或是贤王,在天地之间不过一蝼蚁。如今诸王议事经月不决,便是他们都在自己的弱处盼着旁人讲道理,在自己的强处并不讲道理。若想让他们快些有决断,只能斩断那些‘盼望’,即让他们不再盼着旁人讲道理、事事皆不讲道理只讲实力。”冯紫英愈发蹙起眉头。
薛蟠道:“就不能让他们都讲道理么?”
贾琮摇头:“不能。倘若我朝一统,天子讲道理,是可以举国大都讲道理的。薛大哥,如同水往低处流一般,这世上绝大部分人不是圣人,能霸道的时候他们是不会讲道理的。”
刘霭云叹道:“如此说来,还是有天子的好。”
贾琮道:“但是,万一运气不好,天子不讲道理,那就连争辩努力的机会也没有了。例如先帝老的时候。”他也叹道,“只是运气这玩意不怎么靠的住。我看贤王是个讲道理的,却并不知道他儿子孙子讲不讲道理。还有。”他压低了声音道,“等他到了先帝那个年岁,会不会忽然变得不那么讲道理了?”
冯紫英蓦的睁大眼看着他,倒吸了一口气。
贾琮浑然不查,拍了拍手看着薛蟠:“酒都冷了。薛大哥,使人温酒吧。”薛蟠忙喊人去温酒。冯紫英瞧了贾琮半日,贾琮笑嘻嘻道,“我刚才什么也没说。”
冯紫英闭口不言,只管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