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浦手在伞上按了一下,念了个咒,似笑非笑地回头,瞥瞥还蹲在地上的女鬼,“艳鬼,刚才不还喊着让我杀了你么?怎么如此胆 小呢。”
并没有想象中的灼烧感刺到身上,结衣放下了心,慢慢站起来,神情微微怔忡,仰头看着日光暖暖地照下来,撒在她血红的衣衫上 。可又像是隔着什么东西,并没有让她真正碰到阳光。
在那一缕阳光后,更多的阳光从云雾后散出来,天光大名,街巷变得热闹起来。
许多年,她都没有见过阳光了。如今撑着伞,重沐日光下,恍若重生般,不可置信之余,也对洛浦存了感激之心。伸出手到伞的边 缘,想摸一摸那金色光芒。
刺痛感从指尖传来,烧焦的糊味刺鼻。她吃痛,手指被苏韵握住,收了回来。
“结衣,你疯了么!这也能尝试?”苏韵沉痛的目光盯着她,实在难以想象有这样大胆的女鬼。
结衣却是怔怔地偏头,“你叫我什么?”她好像看到多年前,白衣少年倚着修竹,对她微笑,对她伸出指节修长的手指。
苏韵本来惊痛的神情变得赧然,眉目稍微低垂,吭哧半晌,烧红一直延续到了耳后,低声,“你不就叫‘结衣’嘛。”
洛浦好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你们就不要在那里发春了……艳鬼,我警告你,白天在外面不要丢了你手中那把伞,否则真的灰 飞烟灭了不要找我。”
闻言,结衣还没表示,苏韵倒是很紧张,“要不,我们多买几把伞?”他拜托似的向洛浦拱手,“长休道长,你就多施几次法吧, 以防万一。”
洛浦瞪他,皮笑肉不笑,“你以为我这是过家家?”
至此,苏韵再不敢多话。却是一路担忧地望着结衣纤瘦的身影,就怕她不小心丢开了手中伞。
结衣一点也不在乎,撑着伞跟在洛浦身后悠悠地走,腰肢款摆,媚态尽泄。有被吸引的男人看过来,她便抛一媚眼过去。待人回过 神,她已经娇笑着随苏韵和洛浦而去。
一路上这般情况多了,洛浦很有兴趣地不吭声发表意见,他的小徒弟沭阳低着头当做没看法,家教很严格的苏韵却看不下去了。咳 嗽两声,支支吾吾,“结衣,你能不能收敛一下。”
结衣弯眉,抿唇柔笑,“苏公子这是什么话?女为悦己者容,我自然还没找到我的悦已者,当然要多表现表现,挑选合适的人啊。 ”
“……人鬼殊途……”苏小公子诺诺道。
结衣眉间发冷,阴狠的神色盯着他,气势骇人。冰凉的手放在他肩上,微笑的弧度很恐怖,神情很凄迷,“你昨晚还说要娶我…… 如今就成了人鬼殊途……”
“我……”苏韵急的满头大汗,脸色发白,不知该怎么解释。
而在他纠结烦恼的时候,路的尽头行来一匹青骢马。锦袍公子打着马鞭悠缓而来,眉间荡着阳光葳蕤,整个人散发着阳光般自然温 暖的光晕。他且行且望,神态悠闲漫然。
苏韵眼尖,看到了那公子,忙兴奋地挥手打招呼,“二叔二叔!”
结衣跟着扭头,看过去。
那一瞬间,结衣扭头,好像看到了许多年前的邻家哥哥,那么直白不可控制地闯入自己的世界。在同样的夏日,立如芝兰玉树,笑 如朗月入怀。
她手中伞刷的掉地,紧跟着的便是身体烧焦的灼烫感。可她都看不到,仅仅是盯着路尽头行来的公子哥。
和记忆相重合的一张脸,和记忆相重合的气质!
恨意铺天盖地而来,当年的甜言蜜语几乎要将她逼得疯掉——
“结衣,永结同心,不离不弃。如若相弃,绝非所愿。”
“结衣,你我生死相随。谁先死了,便在奈何桥边等着另一方——我们永远在一起。”
……花谢了三春近也,月缺了中秋到也,人去了何日来也……这韶华飞溅,有情人从不回头,赚的韶光贱。
她总算,看到了迟来的真相。
“结衣!”有谁在大声喊着她的名字。
她看到雪落无声,火红嫁衣的姑娘执缰上马,层层叠叠的裙摆曳地,大红牡丹绽放,像妖艳的彼岸花,义无反顾。她回过头来,眉 角眼梢全是桀骜倔强。
“结衣!”谁的呼声那般心痛,肌肤烧焦的味道从何传来。
她看到那夜月光凄迷,林中幽冷,红衣少女沉沉而睡,手脚早已冰凉,眼睛瞪大望着天空,手中紧握的结心司南佩被大雪覆盖。
“结衣!”身子被谁扑倒,她对上一双焦急而清亮的眼睛,少年写意,温润如玉。
上穷碧落下黄泉,像重新徘徊于鬼界阴冷的水巷里,她走了一路又一路,却始终寻不到心上人的到来。这一找上千年,原来心上人 真的早已转世投胎,难怪她再也找不到他。
鬼,本是无色无状。如今他们能碰触她,不过是因她做了“艳鬼”。他们能碰触她,却不想她干干净净的女儿身,为此付出了多少 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