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路飘飘而行,思维却是自始至终的清醒。
白衣女鬼幽幽道,“你不就想杀了苏慕清么?和我合作,有那么难以接受?”
结衣哑然,想起方才洛浦的声声质问,脸色有些僵硬,“那你看到了,有人时时刻刻监视着我的行为,我是没办法跟你合作的…… 况且,”眼中冷光聚起,尖锐地盯着白衣女鬼,“我和苏慕清的事,是我的事!我为什么要跟你合作?!”
“不合作就不合作吧。”白衣女鬼声调空洞,垂着眉眼,喃喃一声,身形便又飘远。穿过亭柱时,刻意顿身,回头看她一眼,“我 还以为,你要天下有情人,皆不成眷属。不料,你只是要把那个男人留给自己,算我多事。”
结衣被抢白,眉梢轻蹙,面色阴下去。只是她并没有来得及辩驳,女鬼已经飘飞而去。她向前行一步,白日被洛浦打进身体里的绳 索一阵割痛,不由停了下来。再看的时候,女鬼踪迹早无。
愿天下有情人,皆不成眷属……
她抬起头,看上方,又缓缓吊下眉眼眷眷。
幽凉的夜空,像一汪饱含热泪的眼眶,隐忍,悲伤。旧梦不肯醒,这凄然,千古皆同。
那一晚出现的白衣女鬼,像是一场梦,再也没有出现过。苏府如同任何一家古老宅院,青苔浅浅地覆阶,山泉假山,雕梁画柱,有 一股大家族奢华而低调的气势。
苏韵是靠着假山石壁,和她介绍苏家历史的。话落一段,他似犹豫,又似下定决心,往她袅袅红衫靠一步,“结衣,你说的那个负 你的男人,是不是我二叔?”
结衣轻飘飘看他,讽笑,“很重要么?”
苏韵认真地点头,“很重要。”他认真的神态,低眉的模样,黑白分明,干净得无与伦比。
结衣仰头看天空,眼底掠起更深的嘲讽,“重要到你可以杀了他?”
“……”苏韵一滞,发带被风吹上面颊,碎发痒痒的。
结衣一脚踮起,另一脚悬在半空,她身子向前面倾,玉指纤纤往假山旁,一朵开在旮旯里的白色小花伸去。下面是一池碧波,她发 尾扫过少年的面颊,带出芬芳,自己却浑然不觉。
她手碰到了那花,花瓣零落,离了枝,纷纷扬扬,不复方才看到的那样完整。身形略略发颤,往斜前方歪去。
“结衣!”苏韵一手为她撑着伞,另一手发急,忙靠过去拉她,大力往后拽。少年微汗的手碰到冰凉的柔荑,只觉得那股子冷,从 手的方向,沿着胳臂往上爬,到心窝的地方时,已经冷得说不出话。
“你不会杀他。”她身子被拉回,回过头,眉眼含着笑,沾着泪。手掌还有花朵残瓣,一撒便落了一池,圈圈荡开,吹风浮水而去 。
苏韵心神嘣的一声,一条紧绷的弦震得自己麻木。他松手,低下头,看不清表情。
结衣势头没有控制住,摔到假山石壁上,手往后撑住自己身体,能感觉到异物强行扎进手心。她拧着眉,站好低头,几颗小石子在 手心,压出很深的痕迹。
但既没有血,也没有痛感。
她能自行造出流血的假象,却毕竟不会再流血了;她能被道士制伏被绳嘞疼,却不能像个普通人那般被石子扎疼。毕竟毕竟,她已 经死了。
一瞬间,心头袭上万念俱灰之感。
耳边却听苏韵低声,“你这样恨他,是因为太爱他吧?”
“……”
苏韵声音如流水,让夏日的昏昏欲睡都悄悄淡去,“我知道,你看他的眼神,很不一样。可是,结衣,你不能和我二叔在一起的。 ”
“人鬼殊途么?我早就知道!”结衣低声喃喃,目光还落在自己手上,“况且,我只想杀了他,没想和他在一起……”
“……不是人鬼殊途……只是我二叔,他不会和你在一起。”
结衣呼吸微停,看着那背对自己的小公子。一直以来,她从来没有认真看过他。比起洛浦的淡漠而飘忽,苏慕清的清冷而儒雅,苏 韵便像一块璞玉,只让人觉得干净,漂亮,却也不会有别的感觉。
可是她这时候看着那少年,乌黑的长发用一根青色的发带松松地束起,斜斜刘海半遮住左眸,在日光下发出浅浅的晖光。从侧面看 ,鼻梁高挺,皮肤雪白精致,略带一点点的女孩子气。盖住眼睛的睫毛,竟比女孩子还要长。
他像是从来没长大,这一瞬间,又像是突然长大。终于,结衣动作了。
“……苏韵,你真是好讨人厌,”结衣甩开他,从他手中抢过自己的伞,回目冷冷盯着他,“我只想杀了他!杀了他!你听不清楚 么!”
“就算你是只想杀了他好了!”苏韵闭眼,“我想说的是、我本来想说的是——你就不能喜欢别的人么。”
结衣撑伞回眸,眼波流转,风情蜿蜒。她看他背影清瘦,骨架还蕴着少年的蓬勃未展,眸子一闪,垂下去。
在心底深吸气好几次,藏在袖中的手指颤抖,“结衣……你没有把我放在心上吧……我很喜欢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