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你怎么不跟我说?”商橒瞪大了眼睛,磕磕盼盼地问。
颜路淡淡笑道:“你不也没有跟我说?”
“可是、可是……这不一样呀!”她急得似乎连眼泪都要出来,在树荫下焦躁不安地走动,“这世上有几人会相信这些看似荒谬的言辞?又有谁会相信千余年之后的世界早已焕然一新……”
“阿橒。”
他拉住她的手,让她焦躁的情绪渐渐平静下去,温润的眼眸仿若桃花潭水,商橒的心早已被他的话激荡得砰砰直跳,不知怎地就哇哇地大哭了起来。似是要将她所有的恐惧与不安全部释放,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活得有些累,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常常这样安慰自己,人终究还是要活下去的,只要还有生存下去的理由。
暗夜里,她常常也会觉得有些不甘,自己努力那么久才选择上了喜欢的专业,想不到还没有读上几天就莫名其妙地被迫辍学,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过着惶惶不安的日子……
她说:“夫君,我好害怕……害怕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如果的确是按照我所熟知的历史,或许、或许小圣贤庄也难逃一劫……届时,你与师兄又将如何自处?我不能自私地让你抛下一切随我远走天涯,可是我更不愿只能当一个看客,什么也帮不了……”
“阿橒,不要怕。”他抬头拂去她脸上的泪,抚着她的背脊,脸上又现出了淡淡的笑意,如青莲拂风一般,低头在她的耳边道,“一切有我。”
“……有你?”停住哽咽,她抬眼,“我……我不明白……”
“所谓生,道之化境,所谓死,还道于天。”他说得淡然而又豁达,在他的脸上,商橒看见了对生的敬畏,却看不见对死的惶恐。或许死对于生活在大争之世的他来说,早已司空见惯,一国社稷尚且能在须臾间泯灭,又何况一人之性命?
“所以……”
他接下她的话:“所以,不要再去想那些还未发生的事。你自己不也说日子是要一天一天的过?既然如此,何不尽人事而听天命。”
商橒忽而扑哧笑了出来,眼角还挂着泪,她用衣袖胡乱抹去,“这话可真不像夫君能说出来的。”
“哦?如何我就不能说?”
“夫君琴曲,蔚然大气,又怎是尽人事,听天命之人?”她拉着他的手走到淇澳居竹林里安置的案几旁,案上正好放着的便是颜路最喜爱的纯阳琴。这琴的面板和底板必须用桐木制,面板拱起呈圆弧形,涵义为“天”,底板平直,涵义为“地”。以天地为琴者,岂会耽于宿命往昔?
“未遇夫君之前,我以为上古之音早已远去……昔年太子长琴于榣山所奏之曲,便是夫君常常弹奏的‘沧海龙吟’罢?”
指尖微微拨动琴弦,大弦沉沉。她说:“师父……也常常弹奏这首曲子。以前颇觉沉寂,不若筝音行云流水,如今想来,多有辜负故人之盛情,恩师之错爱……”
商橒的这一番话倒是让颜路想起了自己的师父,那时候他还只是刚入门,什么都不懂,只是觉得自己的师父——那位满头霜雪,却精神抖擞的老人有着足以撼动天地的力量。战国时期,天下大争,诸子百家中法家、兵家最为各国君主重视,颜路身为宗周后裔,自然也是想重振周室,他有想过学法,也想过学兵,直至遇见了老师,他才发现,原来自己追寻的,真正想要的,正是儒家所倡导的仁政。
要说百家士子谁最有文化,儒家绝对当之无愧,然而若说富民强国,天下人皆会毫不犹豫地言说法家,商君变法,使秦于二十年之内崛起;申不害变法,亦使诸侯不敢小觑韩国……可法家终归是轻罪重罚,使民畏法而不犯法,于动乱的时代自是一剂良药,可当社稷稳固之时,则应以儒家为主导,仁政,毕竟是天下人思之念之的。
“夫君,你在想什么?”商橒抬手在自己夫君的眼前晃了晃。
颜路微微敛了心神,“阿橒,你是为什么要学画画呢?”
“为什么?”商橒偏头想了一会儿,“……觉得好看啊,老师笔法传神,画的就跟真的一样,我佩服老师学问,便缠着外公去说情,之后老师就收我为徒了……”说到此处时她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其实我最喜欢的是历史,我不认为那些过去的事情就是真的过去了,只有能学以致用,以史为鉴,很多事情一定可以做得更好……我学东西就是凭一时喜好,其实也没什么太大深意……倒是夫君,你……又是为什么习剑?”
商橒自然不会拘泥于儒家就是一群书呆子,其实在这个时代,士子们多半是文武双全的,只是术业有专攻而已,尤为突出的便是墨家,墨家剑阵天下闻名,剑阵出动处,暴政比消。是以秦始皇会对墨家动手,亦是情理之中。
然而颜路却不同,他似乎什么都会,什么都精,于文,俨然有泰斗之势,于武,放眼天下几乎罕见敌手。商橒暗暗叹息,这到底是付出了多少代价才换来这一身的本领?相比之下,她则惭愧多了。
颜路笑笑,“诚如你所言,不过是想回护自己珍视之人。师尊曾言,即便手中无剑,心中应存慧剑……”揉揉商橒的头,“不说这些了,想必你不会感兴趣罢?”
商橒鼓起腮帮子一脸的不赞同,“谁说我不感兴趣了?”忽又灿然一笑圈住颜路的脖子,“我最喜欢这些了,在那些上古的传说里,不是还有剑仙么?他们剑法飘逸,常携剑云游四海,所谓‘翩翩白衣云端客’不正是他们的写照?”
“呵……到不知你还对这些感兴趣。”顿了顿,他问,“那么,在你看来,是逍遥游好,还是像现在这样?”
商橒没有回答颜路的问题,只是说他的选择便是自己的选择,他的决定便是自己的决定。生死相随,魂魄相依,不过如此。
后来颜路弹了一首曲子,正是《沧海龙吟》,而商橒则是在一旁铺陈笔墨,将他弹琴的样子画了下来,只是画完后她极为不满,本想剪了重来,却被颜路拦下,他举起墨染的绢帛,眼含温润,“如此佳作,怎要废弃?阿橒,有时候你就是将自己逼得太紧,其实你已经比大多数人都要好了。”
商橒就这颜路的手端详着才完成的画,“诚如师父所言,毫无神韵,就像无心之人,人既无心,又怎能算得上是一个人?画也一样。”
“哦?你的老师对你竟如此严厉?”
颜路显然有些诧异,毕竟在这个时代,像商橒这样的女子已是屈指可数,虽然她平常是有惰怠,不过很能“知耻而后勇”,就连掌门伏念亦是对商橒持肯定的态度。
商橒叹了一口气,坐在案几旁撑着脸,“自己选的路,当然要走得出彩。”偏头对颜路慧黠一笑,“我要是有夫君一半的毅力,估计这画就有神了。”
颜路被商橒逗笑,“你呀,总是这样有趣。”
☆、三十一、以史为镜
时光荏苒,岁月流逝。在不知不觉中,强横一时的秦朝已随历史的烽烟变得沧桑,唯一能和它挂上钩的,约莫只有一句“天下苦秦久矣”。大泽乡的起义轰轰烈烈,天下云集响应的场面是商橒毕生难忘的。曾经她以为小圣贤庄的弟子都是一些只会耍耍嘴皮子的书呆子,可是就在起义后的一个月,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