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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第1页)

徐景流久不做声,赵麟禄就又试探着唤了一声:“徐大人?”

徐景流回过神来。

“赵兄昨日呈交的账册已与飞仙台监工手中账册条例悉数对上,陛下今日亦因此事大发雷霆,”徐景流顿了顿,“更是下令彻查飞仙台和赈灾之事,凡是牵扯其间的官员一律严惩。”

赵麟禄闻言,眸色愈亮,耀眼灼目的光辉从那对满是沧桑的瞳仁中映照出来,只觉要将这阴冷湿暗的牢房也一并照耀了一般。

“此事陛下亲令吕相彻查,务必事事躬行,并需将其间过程悉数整理成册回呈朝廷,再令大理寺从旁一力协助。”徐景流继续道。

“什么?陛下让吕莲生去查?”隔壁牢房的崔丹辉当即叫道,“他又能查出什么?”

赵麟禄亦是一滞。

如红日初升,乌云倾覆,赵麟禄眼底那抹光亮才稍稍亮起,就又于一片黑暗中沉沉湮灭了。

“陛下难道不知,吕莲生他···”赵麟禄嗓音重又干哑起来,飞仙台上他已说的那么明白,陛下心中又怎会不知?

吕莲生为相多年,从黍米之变就一直跟着陛下鞍前马后,二十年来明里暗里不知替其做了多少事。如今朝臣贪墨,吕莲生固然难辞其咎,可此事牵扯甚广,光是其下牵连的大小官员就不计其数,就算是要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这么多官员的乌纱帽,难道还不够?又何至于要把忠心耿耿跟随他二十年的肱骨要臣拿下去?

说来说去,无非是觉得没必要,不愿意罢了。

“赵兄。”徐景流停滞片刻,又扭头看了几眼其他牢房中的崔丹辉几人,目光扫过他们或失望或愤怒的神情也觉得心中苦涩,顿了顿又道,“徐某方才下朝离宫路遇吕相,却见吕相似已料到徐某定会来此,是以还叫徐某给赵兄带了几句话。”

看着失神呆滞的赵麟禄,徐景流犹豫片刻,终究是道:“吕相说,飞仙台贪墨之事,他自会给陛下和天下人一个满意的答复。至于赵兄几人,如若愿意奏明陛下上谏之事是被季知方蛊惑,那聚众作乱,逼压圣上的事也可不再追究,待此间事了,吕相也愿奏请陛下赦免赵兄几人。”

此法虽说苟且偷生,可到底能保他们一条命。

“如今龙颜已然大怒,此事即便动不了吕相,可彻查下来也必会令吕党之流元气大伤。”见赵麟禄不说话,徐景流就又开口劝道,“贪官污吏非一人一户,正本清源亦非一日之功,如今赵兄所谋已初见成效,何不明哲保身,徐徐图之?”

明哲保身?

赵麟禄似是终于回过神来,他眼窝下陷,目光缓缓落在徐景流满是忧虑的面庞上,那沧桑的眼眸沉了沉,神情也一道暗沉下来:“徐大人,方才这句,赵某就当没听见。”

他直起腰,又后退几步转过身去,消瘦背影孤倨地立在阴冷狭窄的牢房中,如一节被风雪摧折的旧竹,缓缓透出垂死的悲凉。

“三尺微命,不过萤火,我兄又怎会为此苟且折节!”

隔壁牢房的崔丹辉忍不住道:“且夫生如何,死如何,蜉蝣之身,安不可怀鲲鹏之志?朝菌不望朔,蟪蛄不悯秋,学鸠不图南,斥鴳不腾远,可我等既为天下立心,残躯只图暂系一念,若所念绝,此生何如?尔又怎可如此折辱我兄!”

崔丹辉越说越气:“亏得赵兄还向我等赞誉赵大人刚正不阿,欣慰武朝后继有人!”

崔丹辉是个掉书袋,说起话来一板一眼,徐景流一愣,随即又看向背对着他一言不发的赵麟禄。

徐景流伫立原地沉默良久,最终缓缓俯身,隔着囚笼对赵麟禄徐徐一拜。

“徐某受教。”

他十六中举,十七入仕,因看不惯吕党之流将朝中弄的乌烟瘴气,更不愿与之同流合污,所以才自请来到了大理寺。

在大理寺的这几年他破谜案,辨忠奸,自诩公正,自命清高,本也觉是个身正行直的清官正吏,可在赵麟禄一行人面前,却又相形见绌,自惭形秽。

他早知吕党贪污,朝政庸败,可他虽心中愤怒,却也只是这样无能的愤怒着,他一言不发,只管做好自己的事,然后置身事外作壁上观,两手一摊就等着世道太平。

可太平清明的世道,什么时候是靠等来的?

大长公主扶危定倾,是在虎狼环伺中替武朝杀出一条血路;柱国将军南征北战,亦是用累累白骨才为百姓换来二十年太平。

若没有人投身洪流,洪流又因何止息?

所以云清澜这样做,赵麟禄一行,也这样做。

可他,他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架阁库的卷宗早就被他翻得倒背如流,他也早知黍米之变另有内情,可他安于大理寺一隅,对朝中吕党之流作恶视而不见,对百年季家蒙冤受难无动于衷,只敢在云清澜夜访架阁库时,将两方卷宗置于一处,寄希望于查到蛛丝马迹的云清澜为他们正名。

他自以为是明哲保身,可像他这样胆小怯懦的人,又凭什么出言劝诫一个为天下大家舍生忘死的人?

他自觉只是个四品小官人微言轻,所以才理所应当地置身事外,可小官又如何?赵麟禄几人身在囹圄,尚且还要为天下百姓图谋太平,他身为大理寺少卿,难道就这么任由奸臣作乱?

徐景流豁然开朗,躬弯下去的身子又低了几分:“如今圣旨已下,此番许难将吕相绳之以法,但吕相之下的贪官污吏,徐某必将竭力追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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