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闻言便朗声大笑,说寒窗十年,一朝为官,自是不能只造福子孙后来,还要造福百姓,要让这世间老弱妇孺皆能有所依。
还要天下海清河晏,万邦来朝。
那样一通醉话,便是他们年少之时的抱负。
朱毓成望着齐昌林的目光渐渐带了深意,他与齐昌林自打分道扬镳,便各自为政,鲜少会提起从前。
即便是眼下二人携手斗垮凌叡,也始终提防着彼此。以齐昌林的为人,他不会也不该在此时提及过往,提及抱负的。
齐昌林与他对视,笑道:“你先前感叹凌叡妻儿实乃无辜,若有朝一日,由抚能实现抱负,务必让这世间之人,不因父辈犯下的罪过而受人轻视、前途无望。昌林在此谢过!”
说罢,便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朱毓成目光一凝。
瞬间便想明白了,齐昌林是在向他立投名状,同时也是在为齐宏谋一个将来。
一个,不因他是罪臣齐昌林之子而遭人唾弃的将来。
夜色渐浓,火熄汤冷。
朱毓成刚回府,便听老管家上前禀告道:“大人,宫中的暗桩前来递信,说教导大皇子的中极殿大学士曾巩下月便要致仕,贵妃娘娘再次同皇上提议,要大人接替曾大人任大皇子的老师。”
朱毓成淡淡“嗯”一声,道:“我知晓了,夜已深,管家去歇罢。”
说罢,便抖落满袖的雪沫子,提着纸灯笼,信步走上抄手游廊。
到了书房门口,他回眸望了眼暗沉沉的天色,倏然想起霍珏同他说的话。
“次辅大人可有想过,究竟怎样的皇帝,才是百姓想要的皇帝?在珏看来,唯有得民心且顺应天意者,方才能成为百姓之主。”
“大周在短短七年间,便要遭受两次动荡。外有南邵、北狄虎视眈眈,内有朋党各自为营。一旦凌叡一党根除,先太子谋逆案的真相大白于天下,朝堂与民间必起乱。届时,我们究竟需要一个怎样的皇帝,既能震慑外敌,又能号令百官,于危乱中安邦定民心?”
得民心,顺应天意。
既能震慑外敌,又能号令百官。
这样的人,一直都有。
只那人一心只想守肃州。
朱毓成喃喃道:“大皇子,到底是太过软弱。”
朱毓成见过大皇子,也曾在曾大学士告假之时,给大皇子授过几次学。
那孩子天资聪颖,勤奋好学,可心性却温弱。身边之人犯了错,也不敢训斥。瞻前顾后,生怕有人会在背后议论他不够宽宏大量,无明君之相。
作为宫里唯一的皇子,怎么也不该养出了这么一个小心谨慎又唯诺的性子。
这样的性子,在太平盛世,自是个守成的帝皇,也无甚不好。
但眼下的大周,正值风雨欲来之际,需要的是一个更强势、更能稳定人心的皇帝。
朱毓成微微一叹,卫家那小子委实是太过能言善道。又或者说,太知晓如何揣度人心。
他这心呐,自打起了那念头,便再没放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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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儿要再心狠些,底下的人犯了错,该罚便要罚。你是储君,太过心慈手软,恐遭旁人利用,也难以震慑他人。”
三个时辰前,王贵妃在乘鸾殿对大皇子周怀旭如是说。
周怀旭小心地点了点头,道:“母妃教训得是,儿臣日后定然不会再替他们瞒着了。”
王贵妃望着儿子那张乖顺的脸,心里一叹。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底下的人耍懒,将他的一本字帖弄丢了。
但凡事见微知著,睹始知终。(1)
旭儿年岁小小便过于心软,终究不是好事。
一个皇帝可以仁慈,但不可心软,更不可旁人求两句便连惩戒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