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叔,你想啊,咱们匠人如果能跳开师徒的圈子,就跟教书先生一样,把各类学问播传天下,那就等于是开宗立派嘛。徒弟,不一样非要手把手才能教出来。如果写书讲课就能教出弟子,那不等于满天下都是弟子吗?”
李肆描述着关凤生米德正等人浮想翩翩的场景。
“很早我就在李庄开了工学,你们都只当是收弟子的一个环节,就没想过,从那时起,我就在希望你们走上这条匠学之路吗?”
李肆不指望几句话就说服他们,但把想通这个问题的思路指给了他们。
“再想想商学,为什么这几年公司的商关部做了那么多事?就因为咱们公司的商学办得兴旺,懂商学的人多,人多才好办事。商学主要就是算术和账目,不像工匠有那么多难以言明的手艺,都是数字和公式,一目了然,所以没那么重的门派师徒说法。”
李肆说到商学,关凤生米德正等人都点头,这是清晰可见的事实。
“如今咱们要拉开局面,什么样的人才都需要,工匠更是缺乏。除了招募有基础的工匠,还得靠咱们自己培养。可靠原本的师徒传授,结果如何,关叔你也有体会,速度太慢,所以我们得破开门派师徒的路子。要破开老路,就得靠著书讲课,而且内容还得是浅显易懂,一目了然。最初写这本书的目的就是如此,不然为什么要确立常人都能明白的度量标准?这就是要让尽可能多的人明白钢铁。”
听到李肆这话,关凤生的老脸终于红了,搞半天自己还没明白当初为什么要写这书,他恩咳一声,不好意思地将书又搁回了桌子。
“关叔担心的事情,确实也是个问题,这书现在当然不能刊印,但是在制造局开个钢铁学堂,广收学徒,这也是个办法嘛。”
训完了人,李肆不忘再安抚一下,关凤生连连点头,承认自己心思太陈旧。
“你们其他人也是,有什么独到的见解知识,琢磨透了,就尽量都写成书,去学堂传授给更多的人。别总是藏着掖着,怕坏了自己的财路。咱们再不是以前铁匠铺里做工,只挣那份体力钱。”
李肆鼓励着大家,工匠致力于知识传播,可是将传统社会带入工业社会的一项重要元素,他必须全力推动。
“书会标注你们的名字,讲课也有束修,未来咱们局面打开了,还会设立专项的奖励,凡是研究出来的东西,别人要拿去用了,都得给钱。咱们这些带路的工匠,以后都靠做学问挣钱,先做匠,然后成师,就如鲁班一样,后人可都会顶礼膜拜呢。”
李肆忽悠起来,认真说,这也不算是忽悠,至少话里说到的“专利”一项,他已经开始在琢磨了。
关凤生和米德正等人心弦震动,点头不止。
就在李肆调理佛山制造局,发表了后世称呼为“匠学论”的演说时,广州英慈院,神医叶天士也在受着类似思维的洗礼。
“这些东西……你们英慈院就随意向人讲述?”
叶天士手里拿着几本书,神色颇为激动,《育婴常知》、《百日小儿注》、《养胎纪要》、《急伤论》。
只是他激动的方向不太一样,“你们对着毫无医知的常人,讲述这些紧要之术,就不怕坏了人命,伤到你们的名声?”
除了这项疑问,他更看不惯的是英慈院广开课堂,每天都有课,向常人讲解这些内容,还印成册子,四下散发。一方面是可能会出问题,一方面是可能伤了医生的财路。
盘金铃微微笑道:“这些书都是极为浅显的内容,也不说理,只是讲解基本常识,简单比对着做就好。就像是常人伤了条小口子,用上医者四处售卖的止血膏药即可,不必非要到诊所医堂去看。”
她叹了口气,眼神开始迷离:“就如授我医道那高人说的那样,医者除了治病救人,还应将心力更多用在教人怎么自救上面。让医理浅显明白,让药方随手可得,让懂医的医者千百倍于今,天下再无苦于医药之难。”
叶天士还是不服:“这……不就是把医者变成医匠了么?”
盘金铃展颜笑了:“学医是为救人,又不是为做学问,这才是见于大处的医者仁心。”
叶天士愣住,思绪也悠悠飘浮,见于大处的医者仁心……相比而言,自己一人,医术再高超,也显得渺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