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从坡顶一路铺到西面坡底,全是清兵的。羽林军的阵亡将士,第一时间就送到了后方,伤员也及时得到了军属战地医院的救治。一整天下来,羽林军两营八翼轮番上阵,阵亡三百来人,负伤五百多,伤亡超过入桂以来一个多月的总和。
“太惨了……”
北面白云山,龙骧军阵地上,龙骧军派往金鸡岭联络的后营指挥使孟松江脸色惨白。
“喂喂……”
张汉皖神色不悦,想要提醒孟松江注意言辞,这不是自损军心么?
羽林军确实伤亡惨重,但那是跟以前比,也是跟他龙骧军比。他的龙骧军在白云山打了一整天,也付出了二三百人的伤亡,可当面之敌不超过两千人,被打下去之后,反击也很是软弱无力。金鸡岭不比白云山,就在梧州城正东,在清兵眼里是必争之地。这一整天怕不有一两万清兵轮番冲击,算算羽林军的战力可比龙骧军强多了。
“我是说……清兵太惨了,铺得那金鸡岭上就踩不到实地,我一脚下去,同时踩着了三颗人头!傍晚炊兵送上来羊肉汤,羽林军的人边喝边吐,真是浪费……”
孟松江继续垮着脸,张汉皖没好气地一巴掌拍上这家伙的脑袋,敢调戏他!?接着他好奇地问,羽林军的战果到底如何。
“人都累着了,清兵尸首也都埋在泥浆里,贾统制没让大家在这事上花力气,我琢磨起码不下三四千!”
孟松江叹气,是在叹龙骧军确实不如羽林军,要换龙骧军到金鸡岭,自然不会被清兵打下来,可伤亡怎么也得翻倍。
“是嘛,他们枪上可是正经的刺刀,咱们的枪上只是枪刺。”
张汉皖嘴上找着原因,心中却如明镜。单纯只是论拼刺,枪刺可比刺刀坚固实用,今天一整天打下来,羽林军的刺刀怕要折损不少。
“别啰唆了,赶紧去写观战心得,总结经验教训。”
见孟松江开口要反驳,张汉皖一瞪眼,把他赶跑了。每战总结经验,是李肆创建司卫以来就养成的习惯,发展到现在,不仅要在战后总结,战时也要总结。不仅每支部队自己总结,友军之间也要相互联络,借鉴经验,吸取教训,这已经成为定例,孟松江到金鸡岭的任务也就是这个。
与此同时,黑石岭的大帐里,陈元龙脸色阴沉。
“连官兵死伤都报不上来?尔等打仗不行,带兵也昏聩至此!?”
他很生气,东北的白云山丢了不要紧,可好不容易夺下来的金鸡岭也丢了,一整天将各路兵马中的肉搏兵全都调上去,还是没能再夺回来。还不止如此,打了一整天,自己死伤多少都不清楚,各路兵头都只在哭喊本部肉搏兵死伤殆尽,再难出击,可一问具体数字,全都支支吾吾,难以言明,这打的是什么仗!?带的是什么兵!?
帐中各路镇协的总兵副将面面相觑,都道这陈巡抚果然是不知兵,换了梧州城里的杨制台,就该理解他们的处境。他们是有花名册没错,可那只是应付发饷的虚册。手下到底有多少兵,他们只知道个三五成,下面的游击守备知道个六七成,更下面的千把才知道八九成。原本他们连带来多少兵,都只知道个大概,现在千把死伤殆尽,谁知道到底死了多少兵?
回来多少兵大致是知道,没回来的,到底是死了还是跑了,谁都没把握,总兵副将们也只好硬着头皮,勉强凑出了现存数字给陈元龙。
“嘶……”
见到汇总数字,陈元龙牙痛似的抽了口凉气,广西各镇协,连带提标以及他的抚标,现在只剩下不到四千的肉搏兵!?按花名册的统计来算,这一天打下来,竟然丢掉了六七千兵!?
怎么可能!
陈元龙当然不清楚金鸡岭已经成了肉浆岭的情况,也不知道清兵只要受伤,就再难撤回营里,所以这丢的六七千人,是死伤全含在一起了。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这帮军将在虚报伤亡,以此要挟他不再打下去,之前他们就老在说贼军肉搏之强,不下于枪炮之利。
“老天有眼,降下甘霖,削去其枪炮威力,让我等以忠义之心,驱刚强之身,化这泥沼之地为他们的坟场!尔等竟然罔负天恩,罔负皇恩,怯战如斯!来呀,拿下梧州协、平乐协副将,军棍三十伺候!”
见这两协报说营中肉搏兵只剩百人不到,陈元龙就要拿这两人开刀。他虽然只是巡抚,但自广西提督张朝午“被贬”后,也兼理提督事,节制广西一省兵马,他的军棍能打所有广西军将。
“我不服!”
“冤枉!”
两协的副将满脸涨红,委屈难当,他们不仅已经打光了肉搏兵,还推着鸟枪兵弓兵也冲了上去,就是感陈元龙的名望,为他忠义之言所染,决心卫国忠君。这一天打下来,兵是死光了,千把游击也死了好几个,他们都亲临金鸡岭西坡督战,不是亲卫舍身守护,都差点喂了贼军的刺刀。
如今报上实情,却被陈元龙当作怯敌的典型,心中之气怎么也难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