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勇有藤牌兵,岳钟琪有苗兵,年羹尧挪用藩库,暗中募了一千多苗兵,充抵到新建的提标里,指望这些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善用短刀,心性凶悍的苗兵能跟李肆的强军抗衡。
可岳钟琪知道,李肆的精锐部下,肉搏战力绝不下苗兵,当初他带着苗兵攻上韶州黄岗山,就被那刺刀阵牢牢挡住,再进不得半分。
所以他要向陈元龙建议转攻白云山,以苗兵的灵活之势侧击贼军,而不愿跟贼军在这狭小山岭上硬拼。但陈元龙转告他的消息已被证实,自己的靠山年羹尧转调四川,他不得不压下自己的跋扈之心,那陈元龙要发起狠来,真有可能一刀砍了自己的脑袋。
一早驱策着苗兵冲上坡顶,初时还觉顺利,靠着苗兵的悍勇,还差点把贼军打下金鸡岭,但接着贼军增援到来,双方就在坡顶相持不下。当他派出援兵时,贼军的第二波援兵到了,不过片刻间,他倚以为长城的苗兵就崩溃了。
因为上来的贼军是瑶兵,敲着腰鼓,挥着跟苗刀差不多的直刀,一身红蓝白黑相间的花花绿绿打扮,跟苗人盛装相差无几,让苗兵很不适应。这些瑶兵跟苗兵一样,都是脚下利索,出手凶狠,但装备比苗兵好,战技更娴熟,还很善于群聚而战,苗兵根本不是对手。更有早前韶州一战的幸存苗兵,见着这些瑶兵现身,很干脆地掉头就跑,也不知道是怕打不过,还是怕被瑶兵嘲笑。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当瑶兵队伍里响起苗兵熟悉的湘南苗语时,苗兵再无战意,对面不止是瑶兵,也有苗兵!甚至还能见着同族人!
“许年羹尧募苗兵,就不许我募!?他还是缩手缩脚,不敢大动,兜里也没多少银子,咱们不仅能大张旗鼓,还银子多多!年羹尧出多少钱?一月二两?我呸!就用咱们最低一级兵的标准,三两去募!”
这是李肆很早交代给贾昊的话,之前盘石玉带着连瑶营北上湖南,就是干这事去了。苗人分生熟,寨侗也纷繁,但有之前在韶州的苗人俘虏当向导,往往是年羹尧的手下前脚在一些寨侗募走一些苗人,盘石玉后脚就到了这些地方,募走那些人的亲族。
岳钟琪手下的苗兵是没法打了,跑的跑,认亲的认亲,还冲乱了后面跟上来的清兵,岳钟琪很果断,除了再派援兵,还下令将苗人都视为敌人一体砍杀。反正苗兵已经崩溃,他想趁着苗兵混乱,将这股混乱推到贼军身上去。
他的努力只取得了短暂的成效,盘石玉用着还不熟练的红苗方言,招呼所有苗人向一个方向聚拢,一起退出战场,这个命令很快就推着清兵里的苗人反水,岳钟琪见势不妙,就如之前韶州之战那般,丢下前方的部队,带着剩下的一半兵匆匆而退。
眼见花花绿绿的苗瑶兵从金鸡岭北面涌来,将自己的云南兵围住,孟勇大骂岳钟琪废物外加无耻,连撤退令也不发,带着自己剩下的兵也赶紧后撤,他怕发了撤退令,部下崩溃奔乱,会把自己手下还完好的一千兵也冲乱。
战斗清晨开始,还没战到中午,来自云南和湖南的两支客军就败退下去。
“全军突击,目标黑石岭!转告张汉皖,他要慢了,我就抽他的军鞭!”
贾昊一脚深一脚浅地踩上金鸡岭上,看着清兵朝西面溃退而下,下达了这样的命令。接着他举起望远镜,透过蒙蒙细雨,见到黑石岭上,清兵正被军将驱赶着,拼命一般地砸桩,像是要立营寨,不由冷冷笑了一声,这时候才想着立寨固守,晚啦!
“尔等至少还有万人可战,虽无力再攻,守住黑石岭却是绰绰有余!贼军在金鸡岭已经油枯灯尽,现在不过是强弩之末,想要趁乱得地而已!诸位打起精神来,胜败在此一举!在这黑石岭挫败贼军,我等就是最后的胜者!”
黑石岭大帐里,陈元龙挥臂高呼,慷慨激昂,帐中军将一个个歪鼻斜嘴,心中都道这书生一番话,竟是没一句能听的,还打起精神来?这屁股还正痛着呢。
“报!贼军自白云山攻来!”
“报!贼军已至黑石岭下,距此不过一里!”
兵丁惶急之言顿时引得帐中哗然,军将们奔了出去,左右环顾,正见北方和东方两面,大片乌沉沉的身影同时扑来,速度虽然不快,却像是能吞噬一切的暗潮。
砸桩的清兵如溃堤洪水,瞬间散去,军将们一个个也呼吸急促,两眼几乎翻白,还打?借他们天王胆子,却是再不敢跟贼军当面肉搏。这几天下来,他们都觉恍若从荆棘之河中来回淌过似的,不少老将更是想起了三藩之乱,那时候他们大多还是小兵,可没觉得天底下竟然还有如此惨烈的一战。
非但广西军将,仅仅只打了半天的孟勇和岳钟琪也都觉雨点落在身上,就像是冰锥插进心口一般的冰凉,两人对视一眼,顿时有了默契,拔腿就走。
“卫护杨制台!”
“梧州城危急!”
广西的军将们反应可不慢,招呼起亲兵,争先恐后地朝梧州城奔逃而去。陈元龙大踏步出帐,铿锵拔剑,胡子眉毛抖着,就要朝溃逃兵将劈下去。
“陈大人,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仗,我们再难打下去了!”
各地镇协的军将先跑了,抚标提标和梧州协的军将不敢那么放肆,可也不愿就此被陈元龙挥剑劈了,一个个跪地哭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