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清密谍?这定是两边都把民人当作了筹码,你爹不在,这些官老爷越来越肆无忌惮了!可治国不靠他们也不行,真是头疼……”
金山卫行宫后园,一位短打妇人起伏展臂,一边走着拳路,一边念叨着。妇人柳眉凤目,身形旋舞间,流溢着摄人风姿,乍看还是位年不过三十的少妇。
“娘,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李克载跟着妇人一同收式,嘴里这么问着。
看上去更像是他姐姐而不是母亲的妇人冷哼一声,凤目含煞,一股飒爽英气骤然勃发,让她更复了几分昔日“武林盟主”气息,看上去更显年轻了。
“别以为你爹什么事都看得清,于小子的禁卫署也不会关心这事。你爹既让你进秘书监碰国家政务,你就不能当橡皮图章,听娘的吩咐,去把这事搞个水落石出!”
三娘教子,就是这般直接。
李克载道:“依娘的意思……”
三娘嘴里说着,李克载肚子里念着,话语心声竟是相差无几,“捧天子剑去谷城,聆讯各方,分辨黑白,谁是贼人谁无辜,当场做个了断!”
李克载压住笑意道:“娘啊,你是故意要害我,好让爹把我从海军里除名,押在宫里日日管教吧。”
三娘白了儿子一眼:“跟你爹一般滑舌!你爹从小把你害到大,让娘害害都不成?”
接着一声清喝:“接招!”
拳脚招呼过来,李克载哇呀一声叫,跌开一丈,滚地三圈,也不管背后母亲怒喝,一股烟地溜了,他可没母亲那种天分,能练成江湖高手。
看着儿子奔逃的背影,三娘扮出来的怒容消退,换上一丝忧色,心道拖了这么多年,儿子还是不得不背负上如此宿命,就不知这一国会不会将儿子压垮,未来到底会是怎样一个皇帝。
接着再想到儿子的爹,三娘眉头更微微蹙了起来,没了段老头,这一国会变多少,她的阿肆又会变多少?
李克载自不知道,更不明白母亲的忧虑,一个时辰后,他在翰林院见到了掌院学士唐孙镐。
母亲当然是在瞎支招,他又不是钦差御史,怎么可能跑到地方上去查案?但那话也是母亲随口而为,意思李克载很明白,就是支持他把整件事情摸得更透。
范晋不涉民政,只谈了朝堂政争,而薛陈两党到底是怎么相争的,又争到了哪一步,朝堂上的分派是个什么形势,摸透了这些来龙去脉,才能决定怎么做,做多少。
兼听则明,因此李克载还需要找人聊天,唐孙镐是西行三贤之一,学问大,又掌着翰林院,是皇帝决策团的首席智囊,跟政事堂关系密切,又非政事堂之人,找这个人聊很合适。
“范次辅忧心政事堂,自是要多谈政争……殿下请看这《正统报》,名笔艾尹真也是从这一面来看的,分析得也很透彻。当然,艾尹真该是主掌过旧清朝政的大员,文中多有讥嘲之气,殿下得注意分辨。”
唐孙镐不急着立论,而是把新出的《正统报》递给李克载。心中还道,范独眼是无心当首辅,可他对薛陈两人都不满意,认为首辅还是要用凤田老人的好,想把顾希夷或是向善轩、杨俊礼等人推上去,他自己也是一党啊,当然要一竿子扫尽两人。
“果如我所想,官僚渐渐势大,国家正面临一桩极大考验。”
看了那“艾尹真”的文章,李克载心头越发沉重。
“殿下啊,看事不能只看在一层,就说说这武西直道与地方之争。”
此时唐孙镐已整理好思路,开始为李克载分析整件事情。
“此事还是得从利来看,这不止是官僚党争,根底更是一国之内的利争……”
大贤就是大贤,看问题的视野的确更深更广。
唐孙镐对李克载谈到了武西直道背后的利益格局,武西直道工程浩大,光靠国库投入是远远不够的。而英华已鼎革国体,非暴秦等前朝那般,可以直接征发百万民人来办这事,因此必须引入民间或地方资本。
唐孙镐提到,工程最初决策时就有过争论,一派认为应该由省下县府分段包揽,再向外招标,而另一派则坚持由工部主导,工部直接对外招标。前者是县府以及地方小基建受惠,后者则是工部和大基建受惠。谁有主导权,谁就有厚利,这道理很简单。
最终皇帝以计司的核算报告为基础,同时出于工程统一管控的需要,支持了工部主导的方案。武西直道来往八车道,以水泥和三合土铺设路面,还要为未来的驰道留出足够余地,跨越无数江河,平均一里路预估预算三千五百两,直道总长两千六百里,总预算接近一千万两。这么大的工程,只能由国家统一管控,而且还能通过跟地方置换国有土地,降低工程预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