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太乱,还品不出味来……”
借着假日,李克载继续“寻访高人”,今天他找的是龙门学院山长李方膺。李克载有心找全西行三贤,可宋既被贾昊请去了印度,任西洋大都护府长史,就只剩下李方膺。
原本李克载对这位早年的白衣山人没抱多大希望,毕竟此人专长的只是政学理论,没什么实际经验,可李方膺一开口,就把他吸引住了。
李方膺道:“治国各有各的味道,那也是各国独有的料配出来的,但独料之外,也有许多根底相同的共料,殿下还记得在下所著的《欧洲政制通论》么?”
“呃……大致还记得……”
李克载有些难为情,这本书是学院进士和通事等科的基础教材,但同时又是皇室学堂的教材,四年前,李方膺就在皇宫里讲过这本书,这几年来,李克载满心都扑在军学上。问他欧洲海军情况,他是一清二楚,问他欧洲政体细节,他就只能干瞪眼了。
“欧洲各国行封建,论政制完备,还数不列颠,粗观之下,竟与我英华相似。”
“国王在五百年前就受限于《大宪章》,未经一国公意认可,不得新增赋税。议会在军国事上与国王分权,更有立法之权。不列颠法司以民约为神意,自得一权。”
“我大英开国,放眼寰宇,西学东渐,因此国人有言陛下建政,东西两院如不列颠上下议院,《皇英总宪》犹如不列颠大法,法政两分,正是仿不列颠之制。”
“我大英如此建政,就如欧罗巴诸国一般,是有共料的,不列颠人洛克在《官府论》中所言已是欧人共识:法权、治权和外事权,这三权应分开。法权在民,以议会担之,治权在朝堂,以君王领官僚担之,外事权也在君王手中。”
“分权非是外学,我华夏自古以来,都懂分权制衡。若论分权之思,我华夏是后进,但论分权之术,我华夏足以当欧人之师。只是我华夏自先人之世起,权之根本就系于帝王万世一统,也就是在本世,陛下以《皇英君宪》确立君民之权,分权才能分到根本上。”
听到这,李克载皱眉,正要说话,李方膺又来了个大转折。
“但我华夏就必须效仿不列颠,处处求同么?当然不是,不列颠乃孤岛,小国寡民。不列颠与隔海相望的法兰西、西班牙等国,在政制上都各有不同,由此可见,分权是根底,但具体怎么分,就得看各方水土各方人的不同。”
“现今我朝是将权分作四处,除了治权和外事权,法权还另分为立法和司法两权,司法也就是法判。此外,东西两院也非欧人议院,只掌部分税权,同时有部分法权,法权更多在陛下和朝廷手里。”
“如此建政,自是源于我华夏独有的水土。我华夏幅员万里,风貌相异,人丁亿万,族类庞杂。本朝建政虽要去掉儒法之一,但还必须维系国家之一,因此化异为同之力,远远大于外争之力。分权就不能是几足鼎立,而必须以一为砥。”
李方膺说到这,李克载终于找着了插嘴的机会,问:“那就是说,我们英华还得以官僚治政,容官僚党争么?”
李方膺摇头:“官僚治政或许,官僚党争则不然,为何?因为陛下建政还未功成圆满啊。”
想到范晋所言,李克载有些明白了。段老夫子说本朝为今人之世,算算也才二十来年,新旧还未交替完,国家政制还远远没有成熟,所以才会出现诸多乱相。
而说到官僚党争并非一国主旋律,李克载又想起了之前唐孙镐的话,心道原来这只是开始,接下来还不知会引出哪些力量继续争下去。
只有政制完备后,党争才会消散,不,不会消散,父皇说过,不争则不动,不动就是一潭死水,要的是流水不腐,因此相争就必须循道而行。
于是李克载问,本朝完善的政制又该是什么样子。
李方膺摊手:“只有以大智慧抱定仁心,步步为营,依影绘形,才能凝出新制,历来鼎革都是如此,岂能将黎民社稷当作白纸,任意涂抹。”
大智慧?仁心?那帮党争的家伙就跟猪仔在烂泥里打滚一样,一点也不顾及形象,还指望他们有这两样东西?
李克载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表达了自己对高居庙堂那帮官僚德行操守的不信任。
李方膺叹道:“殿下啊,你怕是对薛陈等公,乃至对治政和党争有所误解……”
“殿下也知,薛公少时以行医为志,得遇段国师后,潜心向学,深得天道之学的精髓,不仅助段国事完成天道诸论,还曾著《分合论》,本朝地方分权诸策,多出自薛公之论。而后薛公更涉深林,越荒原,将明清时游离于华夏内外的苗瑶僮侗土司以及藏蒙等族汇入英华,其功酬以首辅,一点也不为过。”
“正因此事功,薛公才坚持要以官领商,汇异为同,凝成华夏。我英华未来是人人皆士,以科举选官,又非往日脱于民籍之士,薛公才认为,此举非为伸张官权,为官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