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奠活动之外,还有翰林院和各家学院准备出一系列文章,同时官民携手,举办相应活动。舆论一面也已有了规划,从官方报纸《英华通讯》,到国中大报《越秀时报》、《中流》、《士林》,一同作舆论预热。
可没想到,朱一贵居然自顾自地开了一局,召集清流小报另起了一股舆论声潮,不仅直接讨伐国中工商,还要借此势以《废奴法》再争法权。更要命的是,朱一贵居然从江苏兵备道一个巡边曹事那弄来了一份证据,让这股声潮有了坚实凭据,一下盖过了汪士慎和皇帝的温和谋划,眼见一场火热风暴就在国中猎猎席卷。
朱一贵躲闪着汪士慎那双半瞎眼睛,争辩道:“陛下也有言,要容大家都能发声。眼下我们只是一小撮人,若是这样就能坏了大局,不正说明民意站在我们这边,就恶那些贪婪无耻的商贾?我们发声,正是天意啊!”
汪士慎摇头:“民意在为己利,在黑白两分之事上是清醒的,可在这种法外之事上却是愚氓!”
他口气无比严肃地道:“此事不容操弄人心!更不容把民意当作富贵权柄之梯!朱一贵,你若真还当我是社首,赶紧停下此事,与我一同把人心引向满清!”
朱一贵哈哈一笑:“我操弄人心?社首,你要做的不也是操弄民意?我是把民意当作权柄之梯,社首你何尝不是把民意当作名望之梯?之前你毅然入监,以示国法昭昭,你敢说你没有怀私心?”
汪士慎脸色涨红,咬牙点头道:“好!好!既如此,我与你割袍断义!你要做什么,我自管不着,可你再别想以墨社之名而为!”
说到墨社,就触到了朱一贵的伤疤,他也锤起了书案:“墨社不是你一个人的,汪瞎子!是你我一同经营起来的,这么多年,你就忙着揽名,大小事全是我在干!我别想用墨社之名,我看你才别再想用这名!”
汪士慎愣了好一阵,忽然仰头大笑:“你要墨社?那你拿去吧!今日我就招报纸声明,我与这什么墨社,再不相干!”
目送汪士慎身影消失,朱一贵才如梦初醒,一拍自己额头,无比懊恼:“怎么自己就压不住火呢!?这下可怎生是好?”
两院所谓墨社,都是靠着汪士慎的言行和名望,乃至汪士慎与政事堂和皇帝有相当信任,沟通畅通无阻而结起来的。朱一贵等院事不过是攀附着汪士慎,才能有今日。就算汪士慎孤身一人,朱一贵也没办法把整个墨社拉到自己身边。
朱一贵闷在书案后发呆,脸色连连变幻,当杜君英进来时,他已是一脸铁青。
杜君英惶恐地道:“汪瞎子说要退出墨社,这笑话可真不好笑,怎么闹成这样了?咱们接着怎么办?”
朱一贵愤然道:“还能怎么办!?也扮成瞎子,闭着眼睛往前走呗!”
他像是立下了什么决断,沉声道:“你不是在台湾同乡会那找到了三合会的关系么……”
待他交代完毕,杜君英瞪眼:“这、这可使不得啊,要天下大乱的!”
朱一贵冷笑:“混水才能摸鱼,要的就是乱!越乱,咱们这种人才越有机会。”
想到二十多年前,他们这对居于台湾一隅的乱贼本可以成就一番功业,却被崛起的英华消融了,杜君英的心口又呼呼烧起热意。朱一贵说的乱自然再非兵荒马乱,而是棋局之乱。可乱局的道理都一样,那就是破开旧势,另起新势。
杜君英还有些担心:“可一时难挖到证据啊……”
朱一贵嗤笑:“要个屁的证据,那个曹沾带来的账本上,劳力公司的背后东家不仅有国内的工商,甚至还有海军!鲜人日人卖到国中和南洋,没有北洋舰队遮护,能过得了海?北洋舰队的白延鼎没插手这买卖?他既买卖鲜人日人,能忍着不卖一个汉人?宁古塔的燕国公掌着满清大半流遣罪人呢!”
他斩钉截铁地道:“事情既是真的,又何必一定要找到真的证据?咱们造出来的证据,那也是真的!这事本也不是论法,没立起法文,这事他们也只是伤天害理,还不是罪,咱们要的就是造起能把他们打成罪人的势头!”
杜君英品了片刻,觉得是这个道理,能造起这势,得一国民意,就能指谁打谁。由这条路走下去,英华新世的权柄格局由此一变,再非东西抗衡,而是东院独大。东院独大了,朱一贵和他又在东院独大,那不就握住了权柄,直逼宰相甚至皇帝之前么?到时就算是皇帝,怕也不敢与一国民意相悖吧。
前程虽好,他却看到了再明显不过的威胁:“可汪瞎子那边……”
朱一贵冷冷道:“你就装作跟我走不到一路,去投那汪瞎子。不止是看住他的一举一动,必要时径直坏了他的事!”
杜君英一个哆嗦,没立时回应,朱一贵目光如刀子,话语如无声的枪子:“咱们的富贵路已走到生死关头,要继续走下去,就得有大决心!”
未央宫,李肆久久沉吟,直到李香玉低唤,才悠悠道:“这朱一贵,也不知怀着什么大决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