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太原府进京团在英华总领馆门前鼓噪的同时,内务府要封市禁商,所有商货都得由内务府指定发卖,并另交厘金的传言顷刻间传遍一城,而官差上街查封商铺,缉拿商贩的行为又证明了传言的真实性,本就已点起了火的民人不仅再度爆发,方向也开始变了。
短短半日,太原府一城就被暴起的民人淹没,走私贩子和良民联合起来,连砸山西内务府衙门、省关衙门和厘金局,再跟官差和内务府组织起来的差人和黑帮对掐。从拳脚到砖头,从扁担到菜刀,之后老式鸟铳上阵,十一月二十七日,太原府城已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战场。
“内务府里通英妖!”
“刘宾祖卖国求荣!”
领头人高喊混淆人心的口号,不仅毫无造反之意,还顺应朝廷借以翻搅人心的大义,因此当民人冲击官府时,心头也格外理直气壮。太原知府刘宾祖、内务府山西厘金局局董海富被殴死,无数顶着内务府包衣身份的晋商横尸官衙。
山西巡抚陈至应正在阳曲县,收到消息时,已是二十九日,当时就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祸不单行。
阳曲县之前为响应朝廷号召,也在凑人鼓噪。可知县是个毫无政治敏感性的蠢货,朝廷为推动这场运动,都给地方划拨了一些经费。这知县觉得,阳曲县处处是煤矿,把那些命如草芥的矿工弄来闹闹,半文钱都不必出,那些经费就能进自家腰包,因此,聚在城里的上万矿工……反了。杀了知县,占了县城,还竖起了红阳教的大旗。
陈至应急急带着绿营赶来阳曲,部署镇乱之事,却没想到太原府城大乱。他悠悠醒转,再想到山西如今几乎县县都有煤矿,东主都是晋商一系,压榨矿工格外狠厉,他又恨不得再度晕过去,阳曲之后还会是哪里?
此时陈至应不仅万分痛恨阳曲知县,更叹京城中那位鼓噪起满清一国的太后,大清治下本就是满身创痍,继续这么闹下去,是要坐看满地烽烟么?
“此时已是诸位舍身报国之日,望诸位戮力用命,速速破城,再回太原镇乱!”
陈至应咬牙督压着绿营军将,军将们有气无力地应着嗻。出了大帐后,这帮游击参将副将们面面相觑,然后冷笑耸肩。舍身报国?不管是阳曲的乱子,还是太原府的乱子,背后直指内务府,直指垄断工商的国家栋梁,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他们这些地方绿营,薪饷多年不涨,装备积年不换,跟内务府那些扛着自来火枪,衣衫光鲜,油水丰厚的旗差兵一比,过得就跟街头野狗一般。现在出了事,还指着绿营卖命?
乱!越乱越好!最好是掀了内务府乃至“栋梁”,咱们绿营就在一边看戏好了。
抱着这样的共识,山西大乱时,一省绿营都坐起了壁上观,即便是巡抚当面坐镇,也都堂而皇之地磨起了洋工。
山西乱,山东因刘统勋坐镇,还算平静,而夹在中间的河南,则是乱中有静。
河南彰德府城郊,一处小乡村里,外表像是普通祠堂的屋舍里,一位俏丽白衣少女奉香后,朝一面木牌盈盈叩拜。看这木牌就一圈云纹镶边,中间平白无字,竟似英华天庙里的天位碑。
祠堂左右还挂着多幅图画,一幅是如观世音菩萨般的女佛像,头顶佛光,下坐莲台,一副是林间老僧坐禅像,还有一幅是僧人田边授法像。
“真空老母、慧远禅师和慈照子元祖师在上,许五娘当领白莲儿女回归正道,一心求善……”
拜完那无字牌位后,少女又向这几幅画像拜下,低低自语着。
礼毕,少女才转身对身后跪拜的一群人道:“我们虽立闻香教之名,实是白莲真门,只求互助自渡,绝不行伤天害理之事。天地会来使也说了,我们要做的是安定人心,而不是乱世杀戮。那些教门要做的事,我们绝不能附从。”
一人恭谨地道:“圣姑娘娘既有法旨,我等自无不从,只怕那些教门闹出了乱子,鞑子官府清算时,会牵连到我们。”
少女道:“如此我们才更应该挺身而出,招呼邻里民人,让大家不要互相攻杀。听我们话的人多了,鞑子官府不得不借助我们的力量,那时他们自不敢对我们动什么手脚。”
另一人道:“我明白了,圣姑娘娘是要我们韬光养晦,待天朝大军北上之日,我们再群起响应,立下大功劳。”
少女摇头:“不,便是日后天朝大军北上,我也希望大家不要躁动。种田的继续种田,作生意的继续作生意,大家安安静静过自己的日子。这些年我学天道,已明悟天朝之世。那就是小民之世,只要求人之该求之利,守人之该守之义,就已是真空家乡了。那时我们白莲真门也可散了,大家就只拜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