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的冬日虽不如漠北那般难熬,但也绝非打仗的好时候,水寒草枯,马匹畜牲行千里路,几乎不能就地补给,只能吃从后方每一顶帐篷里搜刮来的粮草。噶尔丹策零这支大军除了七万人,还有近二十万马匹牛羊,这一仗打下来,人能活下来多少还是个未知数,畜牲却是怎么也存不下三分之一的。
噶尔丹策零没有选择,轮台城已经固若金汤,等汉人在阿勒泰方向也拉好了堡垒线,到夏秋的时候,红衣大军背靠这条堡垒线长驱直入,准噶尔的末日也就来临了。
所有带着族人,跟随噶尔丹策零来到这里的部族首领都清楚这一点,他们也跟噶尔丹策零一样,抱着破釜沉舟的勇气而来,这一战对准噶尔来说,胜生败亡。
但三月五日,两军相隔十来里,遮蔽了东西两头的地平线时,汗王旗没有剧烈招展,牛角大号没有吹出低沉却昂扬的战号,诡异的沉默笼罩着准噶尔大军,凝城厚重而无形的束缚,让他们没有向前挪动一步。
俄罗斯准噶尔军团部署在战场的西北方向,眺望两军排开十多里的宽大正面,军团司令叶夫秋欣皱眉道:“准噶尔人像是已经丢掉了魂魄,连进攻的勇气都没有了。”
切尔雷赫叹道:“的确是这样,漠北蒙古的遭遇已经传到了中亚,前两年的大小战事也一次次证明了,蒙古人……不管是漠北蒙古,还是准噶尔,用骑兵冲击红衣严阵以待的步兵就等于自杀。”
“即便是准噶尔人无比夸耀的银顶寺之战,红衣被分割为三个孤立的部分,在准噶尔骑兵的冲击下依旧没有丝毫溃散,反而杀伤了三倍于自身的准噶尔骑兵。噶尔丹策零如果没有带上他的炮兵部队,失败的将会是他。”
叶夫秋欣哼道:“所以……准噶尔人就等着赛里斯人进攻?”
一边鲁缅采夫摇着头,像是难以置信:“任何一个受过基础军事教育的军官都会认为自己眼前所见极度荒谬,极度违背军事常识,七万骑兵等着四万多步兵进攻!?”
鲁缅采夫没有看错,但这种违背军事常识的情形,却不违背准噶尔人的生存常识。
噶尔丹策零没有糊涂,准噶尔人没有丧失理智,“等汉人主动出击,然后再寻找缝隙,一举打垮”,这是噶尔丹策零的策略,也是让所有准噶尔人都乐于按下策马狂奔念头,静待对方出击的理由。
在这个理由之下,身为几百年前几乎征服了全世界的蒙古骑兵的最后传承者,准噶尔骑兵第一次没有主动进攻,第一次坐看敌人打过来,这种近乎破天荒的事情居然也能接受了。
准噶尔人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认知,可他们的对手却似乎还有些不适应,于是从上午十时左右开始,轮台城西南方的广阔战场上,两军的沉默对峙一直延续到十一时。
直到确认准噶尔人真没有主动进攻的欲望,红衣动了,这一动就让所有准噶尔人,甚至所有俄罗斯人低声惊呼,每个人,每匹坐骑的微微骚乱很快汇聚为大股涟漪,在十多里宽,纵深也有十多里的大军中急速荡开。
巨大的圆球在红衣阵线后方缓缓升起,还不止一个,圆球下方似乎有微微火苗闪烁,还吊着背篓一般的东西,一直升到数十丈高的半空,冬日那清冷的太阳似乎也被这些圆球遮蔽,数十里方圆内,所有准噶尔人和俄罗斯人都不再觉得自己跟对方一样头顶着一片天,总会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半空,觉得自己已是对方俯瞰的蝼蚁。
“那是热气球!该死的,还不管束好你们的部下!”
叶夫秋欣怒斥着各个骑兵团的团长,已经有不少哥萨克两眼发直,低声叫着魔鬼。他从欧洲来,对这种几十年前就有人尝试的新鲜事物并不陌生。
“切尔雷赫,去跟准噶尔人解释清楚!”
准噶尔人更为不堪,不少人跪在了地上,叩拜祷告,把那圆球当作长生天降下的神物。
不知切尔雷赫是怎么跟噶尔丹策零解释的,而噶尔丹策零又是怎么安抚那些愚昧族人的,总之准噶尔人的骚动还是渐渐平息了,轮台城的灯台上,魏振华却兴奋不已地拍着新搭档的肩膀:“王楼官就在上面!”
热气球,原本由东莞机械局负责的一个半死不活的项目,多年没有成就。后来因大公主李克曦的搞怪而广传于世,继而由天道院接手,又因西域战事获得了大笔资金投入,终于在去年开花结果。
跟一般人所想的“飞天”不同,此时的热气球尽管已能投入实用,但局限性非常大,例如准备时间长,升高不足,留空时间更只有可怜的个把小时,但这已是此时技术的极限。西域大都护府也是受灯号塔的炮兵校射功能启发,想要一种可以在野战中进行炮兵校射,同时兼顾战场指挥观测的工具,就这一点而言,目前的热气球已经够用了。
六具热气球升空,替代了军旗的招展,本稳如磐礁的红衣阵列几乎在一瞬间化作洪流,朝着西面倾泻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