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华国中舆论虽未详细提及要怎么处置晋商,可对满人的汹汹讨伐声潮,已让晋商胆战心惊,自觉有株连之祸。两年前塘沽修约,英华资本大举北上,他们这些晋商被过河拆桥,也损失不轻。如今英华北伐,穆赫德振臂一呼,晋商们都下意识地聚了过去,颇有明清变际时江南人的风骨。
天地会、军情部以及各个渠道都传回了消息,以太原府为中心,一个“全民皆敌”的抵抗基地正在成型。第三军先头部队出霍州时就有所感觉,顾世宁调整军事部署时,田英也按南北事务总署的交代调整了处置地方的策略。
军事上当然是贯彻谢参将的乌龟拖壳流策略,老老实实占一地稳一段后路,而清理已占府县的民政事务,却比军事上激进得多。
“有旗人身份的直接清除,没有旗人身份,却有紧密关系的也直接清除。余下部分,商人按富有程度,地主按田地数目,官吏按级别和影响力,每类每县清除一百户,如下类别优先:票号东主、盐商、高利贷商、煤铁矿东主、监头牢头、县户房刑房书吏……”
这就是南北事务总署在山西应对穆赫德“人民战争”的策略,没有公平,没有依行论罪,目标就是“三光”:让旗人跑光、把地方“活力阶层”抓光、坚定反英分子更得杀光。
这般处置,自然让顾世宁忧心,见他还有顾虑,田英再道:“都督勿虑,此事乱也只在一时,还北方朗朗上天,山西当为先。”
既然地方这么自信,不需红衣留守就能稳定形势,顾世宁也没必要强塞了。英华北伐,军政是两个体系,他只需要安心打仗就好,地方都是南北事务总署通过各省巡抚、安抚使、招讨使、分道置制使以及代理知府知县这些人经略。
顾世宁与田英会商时,平阳府城南,襄陵县城外的破烂棚屋区中,各色人等正络绎不绝挤入一间该是库房的大屋子中,有瓜皮帽直筒大褂,有短打裹头,甚至还有光头赤脚之辈。
“忠义保清会,吴都司到——!”
“救国救民拳,汪游击到——!”
“清风道观,刘道长到——!哦哦,失礼失礼,该是参将衔道长……”
门内还有人学着大清官府那般唱名,唐大正在汗颜自己的千总实在不值钱,听得这恨不得揭翻了屋顶的呼喝,惊声道:“闹得这么大动静,不怕招来南蛮抓人?”
一个清瘦中年负手步出,笃定地道:“惊甚么?南蛮官兵都蹲在县城和官道上,哪有本事管到这里来?”
正依足规矩,撅肚扬头作进见状的各路好汉头领也纷纷嗤笑出声。
“哪里来的土鳖,没见过世面?”
“名不正则言不顺,咱们现在是大清官兵,当然得照足了规矩!”
“无规矩不成方圆,没了规矩,咱们就跟贼匪一路货色了。”
唐大顿时羞惭不已,门子喊了两声他才醒觉,赶紧掏出告身道:“小人……”
想及“规矩”,他赶紧嗯咳一声,拿捏着腔调,朝四下一个环揖道:“卑职是抗英救国军千总统领唐大,见过各位上官。”
“抗英救国军?是高县的,京安的,还是赵曲的?”
“就这襄陵县,抗英救国军就不下二三十股……”
众好汉头领还在数落着唐大,门子点头道:“告身是翼城县王太爷发的,该是没问题。”
唐大松了口气,正要接告身,门子却斜着眼嗯了一声,另一手拇指食指相搓,唐大恍然,自己怎么忘了这规矩呢?赶紧从腰里掏出一枚南蛮小银元,见门子眉头皱起,再一咬牙,从袖筒里落出一小串南蛮当十白铜钱,门子才哼了一声降调,将告身塞了回来。
他正在这里熟悉规矩,那一身书吏气息的精瘦中年人已说开了:“诸位本是江湖好汉,对朝廷也说不上什么忠义,可逢此天下大变,南蛮要亡的不止是大清朝廷,还是整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