款,同时写了一封很厉害的信给父亲,叫他不许多管闲事。遭到拒绝的发票退回原处,赛特笠股份公司只得收下来。所有的亏空,只好把玛德拉斯一注买卖上得来的利润和爱米的一部分存款填进去弥补。
①英国已经废除的度量衡名,用来量煤及石灰等物。
②贾克·开去(Jack Ketch),1686年死,是当时的刽子手,出名的残暴,也有人说他当刽子手的技巧拙劣,所以在他手里受刑的人格外受苦。他的名字现在泛指一切官家的刽子手。
爱米一年有五十镑的抚恤金。除此以外,她丈夫的遗嘱执行人说,奥斯本去世的时候,他代理人手上还有五百镑一注存款。都宾以小乔治保护人的资格,提议把这笔钱存在一家印度商行的分公司里,每年有八分的利钱好拿。赛特笠先生以为少佐对于这笔钱有些不老实的打算,竭力反对,甚至亲自到代理人那里禁止他们用这种方式投资。一问之下,倒使他吃了一惊,原来代理人手上并没有这么一笔钱,他们说上尉剩下的钱不满一百镑,这五百镑想来是另外的一笔钱,详细情形只有都宾少佐知道。这么一来,赛特笠老头儿更相信这里面有些不正当的把戏,便去追问少佐。他拿出爱米近亲的资格,很强硬的要求调查奥斯本上尉从前的账目。他见都宾脸红口吃,一副为难的样子,更断定他不是好人。照他自己的说法,他对那军官发作起来,说的话非常厉害,直截了当的责备他非法侵占了女婿的财产。
都宾听了这话,再也耐不住了。他们原在斯洛德咖啡馆里谈话,都宾不看对手又老又弱,准会跟他闹翻。他刁嘴咬舌的说道:“请到楼上来,我一定要你到楼上来,我要你看看明白究竟谁吃了亏,是我还是可怜的乔治。”他把老头儿拉到楼上他的卧房里,从抽屉里拿出奥斯本的账目和一叠债券,——说句公道话,奥斯本欠了债,从来没有赖着不出债券。都宾接着说道:“在英国欠的账他算付清了,可是临死剩下的钱还不满一百镑。我和一两个别的军官倾其所有,凑足这个数目,而你竟说我们企图诳骗寡妇孤儿的钱。”赛特笠听了这话,又惭愧又懊恼。事实上,都宾对老头儿撒了一个大谎,他不但葬了乔治,付了爱米丽亚的医药费和路费,并且所有的五百镑全是他一个人拿出来的。
关于这些费用,奥斯本老头儿从来没有想到,不但是他,爱米丽亚家里别的亲戚,甚至于连她本人,也没有想到。她相信都宾上尉,当他是个会计,他的一笔账虽然十分混乱,她却不起疑心,并没有知道自己欠了他这么些钱。
她很守信用,一年写两三封信到玛德拉斯给他,说来说去全是关于乔杰的消息。他把这些信当宝贝似的藏起来。爱米丽亚写了信,他立刻就回,可是从来不先写。他不断的送礼给她和干儿子。他从中国寄回来一匣围巾和一副象牙棋子:兵卒是绿色和白色的小人儿,手里拿着真的剑和盾牌;武士骑在马上;城堡装在象背上。配色勒先生说:“孟哥太太的一副也没有这样精致呢。”象棋是乔杰的宝贝,他生平第一封信便是写给他干爹向他道谢。都宾还寄来许多蜜饯、酸辣菜等等食品,这位小爷开了壁橱偷吃,差点儿没送了命。这些东西辣得要命,他以为上帝因为他偷嘴,所以罚他。爱米写信给少佐报告这次不幸的事件,写得很幽默。少佐看她精神逐渐复原,居然能说说笑话,心里很高兴。他又送来两条披肩,白的一条给她,黑的一条有棕榈叶花纹的给她母亲;另外有两条红围脖,送给赛特笠老先生和乔杰冬天里戴。赛特笠太太知道披肩至少值五十基尼一条。她围上披肩,盛装走到白朗浦顿教堂去做礼拜,所有的女朋友都来祝贺她,夸奖这条披肩富丽。赛特笠太太对克拉浦太太和一切白朗浦顿的朋友说:“可惜爱米不要他。乔斯从来不肯送我们这样贵重的礼。我知道,他嫌着我们娘儿,什么都不愿意多给。谁都看得出,少佐一片痴心恋着她,可是只要我提了一声,她就红着脸,眼泪鼻涕的跑到楼上对着那相片儿发愣。我一看见那相片儿就讨厌。奥斯本一家全可恶,有了钱就骄傲的了不得,碰见这种人,也算我们倒楣。”
由此可见乔治小时候的环境很寒酸,四周围的人也都上不得台盘。这孩子身体单薄,脾气骄横,而且很神经质,又因为从小受了女人的调教,有些妞儿气。他热烈的爱他那温柔的妈妈,可是对她非常任性。在他小天地里的人都得听他指挥。他渐渐长大,态度倨傲,和父亲越长越像,引得大人们又惊又叹。他像所有好奇的孩子一样,不论看见什么东西都要问个透彻。他外公觉得他说的话和问的问题着实深奥,心里敬服,于是老是在酒店里讲小家伙怎么有学问有天才,把俱乐部里的人闷得难受。乔治对于外婆很冷淡,不过倒也不和她计较,他四周围的人认为他真是世上无双,他自己反正和他父亲一般骄傲,大约觉得他们的意见很准确。
从他六岁那年起,都宾常常写信给他。少佐问他几时上学,希望他在学校里好好读书;如果不上学校,也得在家请个出色的私人教师。他已经到了受教育的年龄,他的干爹兼保护人表示愿意替孩子付教育费,因为爱米丽亚的进款那么少,这项费用是极难负担的。总之,少佐时刻想着爱米丽亚和她的孩子,委托代理人不时送东西给乔治,像图画书、图画盒、书台等等,一切娱乐用品教育用品,应有尽有。乔治六岁生日前三天,一位先生带着佣人坐着小马车来到赛特笠先生家里,指名儿要见乔治·奥斯本少爷。他是刚特衣街军装铺的吴尔西先生,奉少佐的命令来给小少爷量尺寸做衣服。在从前,小少爷的爸爸奥斯本上尉一向光顾他的铺子的。有时候少佐的两个妹妹坐着自备马车来看他们,说是很欢迎爱米丽亚娘儿一块儿出去兜风,看来也是少佐的意思。两位小姐十分周到,那倚老卖老的态度使爱米丽亚非常不自在,可是她性情随和,什么都肯忍耐下去,再说马车上的装璜又好看,小乔治对它十分醉心。她们两位偶然也要求带孩子到她们家里玩一天;她们住在丹麦山一所漂亮的花园住宅里,暖室里有好葡萄,墙边结着桃子,乔治非常爱去。
有一天,承她们好意,给爱米丽亚带了消息来。她们说这消息非常有意思,是关于她们亲爱的威廉的,爱米丽亚听了准会觉得高兴。
她乐得眼睛都亮了,问道:“什么消息?他要回家了吗?”
不是,绝对不是!看来亲爱的威廉快要结婚了,那位小姐是爱米丽亚的好朋友的亲戚,就是奥多爵士的妹妹葛萝薇娜·奥多。当年奥多夫妇驻在玛德拉斯,她就住到嫂子家里去了。据说人人都称赞她相貌漂亮,而且多才多艺。
爱米丽亚说:“哦!”表示她非常高兴。她说葛萝薇娜和她的老朋友奥多一些长的不像,奥多上校人是十分忠厚的;总而言之,她真的非常高兴。不知为什么,她情不自禁的一把抱起乔治来,满心疼爱的吻着他。她把孩子放下地来的时候,眼圈儿都红了,一路上她始终没有开口——不过她真的非常高兴。
第三十九章 说些看破世情的话
现在我们应该稍微谈谈汉泊郡几个熟人的近况了。有钱的姑妈那份遗产分配的结果,真叫他们大失所望。别德·克劳莱本来指望姐姐传给他三万镑,结果只到手五千镑,真像当头一棍。这五千镑钱付了他自己的和詹姆士(就是在大学读书的儿子)的积欠,也就所余无几。四个丑女儿的嫁妆还是少得可怜。别德太太从前那蛮横霸道的行径把丈夫害得不浅,不过她本人无从知道,至少在表面上她死也不肯认错。她赌神罚誓的说,凡是女人所能做到的,她都已经尽力做过了。她不会像那个假道学毕脱·克劳莱那么拍马屁,难道是她的错处吗?毕脱的钱财来路不正,如果他应该享这样的福气,就让他享吧。她宽宏大量的说道:“不管怎样,钱还在自己家里。亲爱的,毕脱不会把钱花掉,那准没有错。全英国找不出他那样的守财奴。他和他那乱花钱的弟弟,那该死的罗登,一样可恶,不过方式不同而已。”
第一阵的气恼和失望过去之后,别德太太眼见自己家里运气不济,只得适应环境,竭力紧缩节省。她教导女孩儿们应该乐天安贫;她自己是会当家的主妇,想出各种各样的方法来遮掩和躲避贫穷。她不时带她们到附近的跳舞会和公共场所去露面,那努力不懈的精神真正了不起。不但这样,她还请朋友们到她家里款待,做出非常好客的样子,花钱着实阔绰。从前有希望得克劳莱小姐遗产的时候,请客的次数倒要少得多。从别德太太的行事来看,没有人猜得出他们的希望落了空。她不断的在外面出头露面,别人再想不到她在家怎么克扣挨饿。她的女儿们在衣着方面也比以前讲究。她们不断参加温却斯德和沙乌撒泼顿的集会,卡吴思的赛马跳舞会和赛船期间的各种宴乐,也有她们的份。家里的马车,叫耕田的马儿拉着,很少有闲着的时候,到后来外面的人将信将疑,以为姑妈当真留了遗产给这四个侄女儿了。他们一家在大庭广众提起克劳莱小姐,总是恭而敬之,表示感激她,舍不得她。照我看来,名利场上一切不老实的张致,再没有比装场面摆阔更普遍的了。这些人还要自鸣得意,以为能够把自己家里实在的经济情形隐瞒起来,就算德行超群,值得大家赞扬。
别德太太就自以为是全英国少见的贤德妇人。不知内幕的陌生人瞧着地的幸福家庭,一定觉得感动。他们家里的人又有教育,待人又直爽,而且相亲相爱,那空气是融洽极了。玛莎画的花儿十分精美,区里所有的义卖会,倒有一半出卖她的作品。爱玛是区里的夜莺,“汉泊郡电讯”上诗人的园地里,她的诗歌占着光荣的地位。范尼和玛蒂尔达表演双人合唱,由妈妈弹琴,另外的两姊妹彼此勾着腰,亲亲热热的坐在旁边听。没人看见可怜的姑娘们私底下怎么在琴上用功,做妈妈的怎么一小时一小时毫不放松的给她们练习。总而言之,别德太太是个贤慧的女人,会装门面,在外场上敷衍得很像样。
凡是顾体统尽责任的好母亲能尽力的地方,别德太太都尽过力了。她从沙乌撒泼顿请了乘快艇出来取乐的游客,从温却斯德教堂围场请了牧师,从军营里请了军官,在家款待他们。法院开庭的时候她想法勾引年轻律师到她家里去,又怂恿詹姆把他那几个一起打猎的朋友请回来,为了亲爱的女儿们,做母亲的有什么事不肯干呢?
这样的女人,和大房子里那个混帐的大伯显然是格格不入的。别德和他哥哥毕脱爵士已经完全决绝;不但他,全区的人都认为老头儿失尽体统,没有人愿意和他来往。他越老越不喜欢相与上等人,自从毕脱和吉恩夫人结婚后回来见过礼之后,有身分人家的马车就没有进过大厦的门。
见礼的一天弄得十分尴尬,结果不欢而散。他们家里的人想起来就忍不住打寒颤。毕脱面无人色的恳求他妻子再不要提起这件事。若不是别德太太还像从前似的把大厦里的动静都打听得一清二楚,毕脱爵士接待儿子媳妇的情形根本不会有人知道。
他们那设备完美装璜富丽的马车走过园地的时候,毕脱发现树林子里面有好多空隙,原来从男爵竟自作主张把好些树木(儿子的树木)都斫下来了,毕脱看了又惊又气。园地上好久没人收拾,一片荒凉。跑道也没有修好,漂亮的马车在一汪子一汪子的泥水里东倒西歪的走,弄得污水四溅。平台前面的大转角和通平台的石级颜色污黑,长满了青苔,原来很整齐的花床里密密麻麻长着野草。屋子前面的百叶窗差不多全都关着,拉了半天门铃,霍洛克斯才来开门,把女王的克劳莱的承继人和他新妇让到祖宗房子里去。他们一踏进门,就看见一个系缎带的女人沿着黑橡木的楼梯一溜烟飞跑上去。霍洛克斯引着毕脱夫妇向毕脱爵士名义上的“书房”那边走。他们走近书房,板烟味儿就越来越重。霍洛克斯道歉似的说道:“毕脱爵士身体不好。”接着又说他主人犯了腰痛。
书房的窗户正对园地和跑道,毕脱爵士开了一扇窗,正在向车夫和毕脱的佣人大声嚷嚷,这两个人大概在把行李从车上搬下来。
他手里拿着烟斗,指着他们嚷道:“别把箱子拿下来。脱格,你这糊涂东西,他们不过来看看我,就要走的。嗳哟!右边那匹马的蹄子裂了好几个口子,怎么国王的脑袋酒店里也没人给它擦一擦?毕脱,好哇?亲爱的,好哇?来看看老头儿,是不是?天哪,你长得真好看。你妈绷着一张长脸,跟你一点儿不像。好孩子,乖乖的过来亲亲毕脱老头儿。”
这一吻吻得媳妇手足无措起来。一则老头儿没有剃胡子,二则他一股子板烟臭,怪不得她为难。幸亏她想起哥哥莎吴塞唐也留胡子,也抽雪茄烟,面子上没有露出不欢喜的样子。从男爵跟媳妇亲热过以后,便道:“毕脱长胖了。亲爱的,他可常常对你唠唠叨叨的讲道吗?第一百首圣诗,晚祷赞美诗,哈哈,毕脱,对不对?霍洛克斯,你这个呆子,别站在这儿像肥猪那么白瞪着眼,快去斟杯葡萄酒来请吉恩夫人喝,再拿一个饼来。不过我不留你住了,亲爱的。你在这儿也闷得慌。就拿我来说吧,凡是名叫毕脱的人都叫我觉得腻烦。我老了,有我自己的习惯,晚上爱抽袋烟,下下棋。”
吉恩夫人笑道:“我也会下。我和我爸爸,和克劳莱小姐,都玩过的。对不对,克劳莱先生?”
毕脱目无下尘的答道:“您所喜欢的那种游戏,吉恩夫人也会玩。”
“话是这样说,她不会住下来的。不必了,不必了,你们还是回到默特白莱去住旅馆,让林色太太赚几个钱吧。要不,就上牧师家里去,叫别德请你们吃饭。他一定欢迎。你把老婆子的钱抢过来了,他心里感激得很呢。哈,哈!到我死了你得拿些钱出来修理这房子。”
毕脱提高声音说道:“我发现您的佣人们快要把木材都斫光了。”
毕脱爵士忽然成了聋子,说:“不错,不错,天气好,时令也对。可是呀,毕脱,我老了。求老天保佑你,你也是快五十的人了。漂亮的吉恩夫人,他看着不显老,是不是?因为他敬天敬神,不喝酒,不荒唐。瞧我,我快八十了。嘻,嘻!”他笑着,吸了一撮鼻烟,乜斜着眼睛看看她,又捏捏她的手。
毕脱重新提到木材的事情,从男爵立刻又成了聋子。
“我老得不成了。今年的腰痛发的好厉害。我是活不长的了。媳妇啊,你来了我很高兴。我喜欢你的相貌,平葛家的人全是一脸大骨头,我顶不爱看,好在你不像他们。亲爱的,让我给你点儿好看的首饰,进宫的时候好戴。”他拐着腿穿过房间,在壁橱里拿出一只很旧的小盒子,里面的珠宝还值几个钱。他说:“这个给你,亲爱的。这些本来是我母亲的东西,后来给了第一个克劳莱夫人。这些珠子好看的很,我没肯把它给那铁器商人的女儿。不,不,你别客气了,赶快把匣子收起来!”他一面说,一面把盒子塞在媳妇手里,将壁橱砰的一声关上,那时恰好霍洛克斯托着一盘茶点进来。
毕脱和吉恩夫人辞别回家以后,系缎带的姑娘质问他道:“你把什么东西送给毕脱老婆的?”她就是佣人头儿的女儿霍洛克斯姑娘。区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