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卿到底是女子,心细,见未语一路闷闷,今日所发生之事对她来说太过震撼,再加未语清丽出众的气质已经惹人回首,有大胆的女子频频抛过媚眼来,对兄长使个眼色,“阿语”姬卿亲热地称呼,“今天就在此处歇息,你看如何?大哥,阿语累了。”
在一家不大的客栈里,三人用过午饭,姬卿陪未语坐在房里休憩,当老板的女儿第三次借口送茶点偷窥她吃吃笑着出去后,未语终于忍不住说,“卿姨”这是姬卿再三要求的,“贵国的女子都这般活泼主动吗?”像是花痴。
姬卿笑意溶溶“非也非也,女子的地位虽不是如你处男女平等,但也可有主见,特别是婚姻之事,老板的女儿必是看上了你的俊貌,要招你为婿呢。”
未语微赭,装作没听见,呷了一口茶,从窗口望出去,果然,街道上不时有女子走动,仪态落拓,与人交谈神色自若,姬卿在旁叹息“这也是无法子了,家中无男丁,才让女子出来,好人家的女儿都是养在深闺,从小教些三从四德,以备后宫选秀,飞上枝头。官宦人家的娇女更不用说了,掖庭主位乃至皇后,都是从中选出。在外奔波、操持家业的女子很难挑上好的姻缘。”
未语摇首喟叹“做后妃又有什么好,不如平民百姓,一夫一妻,未尝不是一种快乐。”姬卿一时无言,她心中担忧的正是未语对宫廷名利无所在意,甚至对帝国根本没有一丝兴趣,完全置身事外,果真如此,未语和帝皇无从交集,难道未语只不过是因缘际会才误入这个时空,而非他们所想象的那样。
姬卿嘱咐未语好好歇息,她和姬衡去集市上的官驿联系马车事项。此去上京路途遥远,光凭两脚行走,须半月才可到达清河渡,渡江进入涿郡,穿过渤海郡,才是京畿卫,帝国的中央大郡,拱卫着国都上京城,若途中顺利,尚须二月的时间,虑及未语初入帝国,谈吐和姿容易引起他人注目,姬衡决定买辆马车代步,减少旅途劳顿,另一方面,也让未语有暇了解帝国的一些民俗和官制,毕竟不管怎样未语都得在上京生活一到二载,而他们兄妹回去后就要着手闭关事宜,虽可交予姬氏族人照应,可有许多时候未语必须要独自面对一个完全不同的环境。
夜幕降临,喧嚣了一日的集市沉静了下来,未语却是辗转难以入眠,坐起身子,未语披上衣服,推揽棉被,赤脚穿上皂靴,不由瑟缩,推开窗户,无风无月,正是仲春的季节,夜晚还有些凉意,未语拢了拢长袍,街道杳无人迹,黑黢黢的,只有两旁的屋檐下偶尔有挂着灯笼的,在四周晕出些许昏黄。夜色浓重,未语心中一恸,那一边今夕是何时,有没有人在找寻她的踪迹?“叔叔。。。。”未语抬头望天,没有星子的闪烁,叔叔知道她失踪了吗?叔叔定是愧疚难当,未语感到脸上一股温热,泪竟流了满面,“一定,一定,叔叔,我一定会回来。”未语紧紧握住垂在胸前的玉貔貅,“妈妈,您看得到女儿吗?”她低低地说着,满腹的茫然和委屈,令她吸住气才没有发出哽咽。
隔壁房里的姬氏兄妹默默听着若有若无的低泣,姬衡叹道“哭一哭也好,这事任谁都难以接受,她到底只是一个女孩子。”姬卿点头,“是,想当初我从前任长老获知秘密时,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是修行之人,尚且如此,何况未语姑娘。”
早晨,集市上小贩开始摆摊,店铺开门营业,哟喝声此起彼伏。
马车的梯凳放了下来,未语回首,客栈的木门旁,“吴家客栈”的牛皮灯笼在风中微微晃动,门后老板千金依恋的目光直勾勾地盯在她的脸上,未语漠漠地想,这一切都不是梦,这是她的来时路。姬卿扶住她的手臂,弯腰钻入车内,姬衡坐在了车把式,,喝了一声“走”,带起一地的尘土,直奔了官道扬长而去。
这是一个疆域广幅的强大帝国,经过仁德、宣德父子的改革,帝国又恢复到先前的强盛时期。
仁德帝时代就采用了与外界同步的纪元,用农历历法,重新划分为三十二郡,体制、典籍、科举等都有了改进,明清的一些措施得以推广。未语来到的这一年正是纪元2000年,宣德帝二十年。帝国虽还是以农业耕耘为主,但商贸、织造、物流十分的活跃,城市建筑已有相当的规模,造船等海事在诸国之中更是处于领先地位,民间的世族大家拥有大小不等的船队,帝国的水师都府由帝皇亲自统帅,是这个大陆最强大的海上舰队。至于火药的使用,宣德帝颁布了严厉的法令,较之民间尚可拥有一定数目的马匹、船只用于商贸活动,民间包括王公大臣是绝对禁止私藏火器,一经发现,主事者弃市,家族连坐,男者永为奴,女者永为娼妓,这是帝国最严酷的刑罚,只有帝国的舰队和帝皇的近卫军…水师营和火枪营才拥有火器,由于禁令的残酷,火器成为帝国最强悍、独一无二的军事武器,威慑各国,朱兹、许、陈诸国,虽心有不甘,也不得不仰其鼻息。
从琛江平原到清河渡,未语的心中对所见所闻也从惊叹变成习以为常。
在出了平原之后,为免让人觉得未语出现有些突兀,姬氏兄妹未雨绸缪,让未语恢复女子装束,,恰好姬氏家族中有一房母家是东北郡的元宁宋氏,就假言未语是宋氏族女,父母双亡,有咏絮之才,宋氏不忍埋没,就依托姬氏兄妹,一起赴京,欲备选太史署女官…侍书、校书之职。姬氏兄妹心存元宁宋氏虽是世家,但已没落,姬氏兄妹之言,即便心存疑惑,也不敢驳回,未语从女官出身,他日为后为妃都少了障碍,二来倘或未语果与帝皇无缘,二年后重回东北郡也就有了借口。故而姬氏兄妹与姬府联络,借此说到未语的情由。而在未语想来太史署不但与外界少有接触,又可学些经典史集,这二年的光阴就好打发些,故未语接受了姬氏兄妹的安排,穿上襟衣长裙,戴帷帽以遮住容颜。未语的温存懂事让二老由衷地心疼,姬卿教授未语一些礼仪,为她尽快融入,姬衡放慢行程,走走停停,一路看看风土人情,到达清河渡时,已是十日之后。姬府派来的知事,带了几名侍从和侍女这时也刚刚赶到清河渡。
清河是东北郡和涿郡之间的干流,河的南面是涿郡,东北郡的米粮各项物流大都从这里运出,流向帝国各郡,故此清河渡是一个很大的港口城市,东北郡的节度使就驻节在此,通衢所在,天天都有船队车马往来,十分繁华,帝国内的大商家在此都有商铺或分理处,连周边诸国商人也派有干员驻扎,帝国巨子龙头商氏家族就是此城的首富。姬家派来的知事姬仲连接了三人到旅舍蓬莱居,刚刚安顿下,侍从就来禀报,商府二当家商清浪投进拜贴。姬衡呵呵一笑“不愧是商府,消息这般灵通,必是仲连引起了商清涛的注意”
姬仲连是姬氏家族中管理庶务的重头知事,他带人出现在清河渡,商府的探子嗅到了几分不寻常,商清涛立即派出他的庶兄商清浪前来一探虚实。
姬衡不欲再张扬,如果此时他露面,节度使也会闻风而动,到时少不了要应酬一番,他们兄妹修行和游历,一向低调,此次一改常态,姬仲连也没有十分隐秘行踪,已经引起许多揣测,为未语彰显的目的已达到了。
果然在姬仲连接晤商清浪后不久,节度使的长吏也投贴求见,姬仲连依姬衡之言只说他出外办事,顺路来接一位从东北郡来投的女眷。商清浪和长吏都半信半疑,姬仲连带侍女同行,分明是隆重出迎,此位女眷一定是姬家重要的娇客,他们先前探听到姬仲连接进三人,二名年长,一名年轻女子,联想到今夏又是四年一次的选秀,姬家虽一向无本家女子入宫候选,但历代外族或姻亲女儿中出过不少妃嫔贵人,有几位还是皇后和皇太后,姬氏在帝国的地位不是一般的显赫,这次竟出动一位重量级的知事,想必此女是德容双馨,故姬家如此慎重,所以商清涛和节度使听了回报后,再次派二人持名贴邀姬仲连过府赴宴,以为接风。姬仲连百般推托,他是练达圆滑之人,说因家中老人盼望日切,路途尚远,不能久滞,以姬家行事一贯原则,他不能随意违背为由推却了二府的殷勤致意。
然姬仲连是负有双重使命的,在送走客人后,请得示下,就备礼到节度使府去拜谒节度使大人,接着马不停蹄地去见商清涛,不久前,传闻商府出了大事,他此次前来另一个重要任务,是奉朝廷的旨令调查商氏的主事层有无波动,商家的马队和船队对帝国的经贸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虽说是商家的内务,朝廷还是有必要过问一下,这次姬家派出姬仲连,一是长老及贵客的安全,另一方面也算向商家表示朝廷的重视和威慑。
蓬莱居临近渡口,规模颇具,房舍错落有致,是一家较舒适的大旅舍,节度使和商府车马的出入,姬仲连的回谒,引起城中官绅的侧目,纷纷有人前来打探,不过蓬莱居诸人受了严令,紧闭门户,猜测之下,有关姬家娇客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传言悄悄生成,加上商家的流言蜚语,茶余饭后又多了挫牙的话题。
直到掌灯时分,姬仲连从商府辞出,想到方才商清浪好奇的询问,不由暗自衬度,长老这次的行事还真有些令人费解,历代长老和姬家向无干涉帝皇内廷之事,大长老信中也只说是备选女官,这也有些蹊跷,不像是二位长老的做法。外人不知内由,不过是一些世俗的想法,无非是姬家有送女邀贵之嫌,倒也不用去管它。
回到蓬莱居,留守的侍卫低低禀报,他这次带来的二男二女都是姬府的铁卫,功夫十分了得。姬仲连进到入住的晚香阁,众人已经用过晚饭,二名侍女正陪侍未语从正厅出来,迎面碰上姬仲连,“二爷”侍女行蹲礼,未语也略弯腰,只见她穿一件月白色的绣梅上衣,系一条湖色长罗裙,外罩同是绣梅花的腰裙,帏帽上的轻纱垂了下来,不得见她的庐山真面目,只觉清娴优雅,女子的淡香微微笼罩,姬仲连不由侧身,三女袅袅地转入堂后,风拂轻纱,余香绕绕,姬仲连有些怔忡。
满园微风露气清,花香阵阵透疏帘。
西墙初照娟娟月,万里无云净碧天。
未语写完最后一笔,放下手中狼毫,搁在笔架上,退后一步,重又浏览一遍,她有母亲的天赋,写得一笔漂亮的书法,只是以前是在报纸上涂写,叔叔有时也会给她买好一点的毛边纸,这两年因为高考,手感有些生疏了,难得现在有如此好的条件,这几日只要晚间有暇,她都要了笔墨纸砚,今晚的宣纸质地柔韧,更是上好的佳品,令她爱不释手。还是有几笔交代得不好,未语摇摇头,万分不舍,把纸揉成一团,刚想扔到纸篓里,两名侍女中的紫衣已笑嘻嘻地递上纸篓,“这么好的字,姑娘要扔了吗?”
另一侍女澄衣捧上热茶,横了紫衣一眼,“姑娘叫你扔,你就扔了,这么罗嗦。”“要你管”紫衣回嘴。
未语浅笑,这两个俏丽活泼的丫头,不像她原本以为的那种戒肃慎微的小丫鬟,两人在她面前斗嘴取乐,好象早就服侍惯了,亲昵中透着恭敬,倒是自己一下子有二个人跟前陪后的,总觉得有些别扭,如果半月前有人对她说,她会成为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大小姐,她肯定会不计形象地送那人一顿嘲笑。
她踱到窗边,精巧的木格窗向两边敞开,微风轻送,月色皎皎,庭院里种了一溜的木槿、茉莉、米兰、芙蓉花,粉红嫣白的,几株桃花烂漫地盛开,屋檐下挂着一串红灯笼,红色的流苏在风中轻轻摇曳,照得庭院一片灿烂。应是良辰美景,奈何未语有满腹的心事。
“姑娘,还写吗?”紫衣问道,未语摇首,二姝悉悉瑟瑟地收拢宣纸,把笔和砚台拿到院子里取水清洗。
未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清新的花香令她有些迷醉,这一路来,所见的莫不是蔚蓝澄澈的天空,一望无垠的农田,绿树成林,鸟啭莺啼,潺潺河流清澈如镜,没有尾气,没有污染,失之桑榆,收之东隅,这话是一点都没错。
从今天起未语明白她的生活将有所不同,前十天中她只和二老在一起,虽也慢慢适应着罗袖长裙的衣食住行,但无他人在旁,所以未语未曾刻意隐藏自己的一些生活习惯,而从今往后,起码在二年内,她的周围总有些人,无任亲疏远近。卿姨说过这两个丫头一直随侍她进入太史署为止,即便是做了太史署的女官,也有专人服侍起居,不管她愿不愿意,在这两年的时间里都必须融入这个地方。未语突然想起以前看《红楼梦》,黛玉初进荣国府,暗戒自己“多要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要多说一句话,不可多行一步路。”如今她也有了这惴惴不安。
“阿起”未语打了个喷嚏,母亲怀着她时突失爱侣,终日以泪洗面,抑郁寡欢,未语的身子也就弱些,受不得丝丝寒风。
“姑娘,夜风清冷,让紫衣关了窗户吧。”紫衣为她披上绸衫。
未语把到嘴边的“谢谢”二字咽了回去,看到正房、厢房的灯已熄灭,她也该安寝了,一来省得二老牵挂,二来紫衣和澄衣也该休息了。
伶俐的澄衣早已放下帷幔,铺好锦被缎缛。
未语生平第一次让人服侍着睡下,藕荷色的帐帘垂下,光线被隔阻在外,只影影绰绰地见二女在帷幔左侧的床榻上忙碌,不久,澄衣熄了烛火,道“姑娘但凡有事,呼唤一声便可。”
俄顷,二姝侧耳,室内一片静寂,听得未语呼吸均匀,这才安心,慧黠如她们,未语姑娘绝对绝对很重要。
软轿直直地抬到姬家包租的大船的甲板上,姬仲连一行人登上了客船,先前姬家二老已经上船了,因为隔壁码头是商家的专用埠头,一大早有一艘货船靠岸,埠头很是热闹,说两位主事要来,二老唯恐真打个照面,这前因后果一串,商清涛必然起疑,倘或他追查,就生事了。码头上的搬运工、旅客、商贾来来往往,已经很少有人注意他们,毕竟本城头户人家的事更关系着他们的根本利益,何况商家昨日传出大喜讯,大少爷和表小姐终于要成亲了。码头的一侧有些骚动,商家在卸货,一箱箱产自朱兹国的名贵香料和精美的琉璃制品由商家货柜仓的工人小心翼翼地搬下,码头四周一些商府的侍卫在警戒,防止有人滋事,“主事的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果然商清涛、商清浪兄弟联袂出现在码头,这是商府太夫人中毒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后两兄弟的首次露面,有关商家兄弟倪墙的谣言不攻而破,这时所有人的眼球都移向英俊的商家兄弟身上,闻风而来的商贩都围过来,同好说话的二主事商清浪搭话贺喜,企望能从这批货物中获取一票好处。
姬仲连站在轿子旁边,低声问未语可否舒适一点,船准备起航了,未语答声是,声音十分的娇弱,未语不曾想到自己会如此的弱不禁风,坐轿还居然晕了。掀起帘子弯腰出来,不料腿一软,亏得紫衣和澄衣两旁扶住,姬仲连伸手虚扶,问道“姑娘无妨吧?”在商清涛远远看去,当真是侍儿扶起娇无力,想必是姬家的娇客,这时姬仲连也看到了商清涛,两人微颌首,商清浪伸长了脖子,嘴里嘟哝着,“美人在哪里?”
紫衣和澄衣扶着未语到船头,面朝外站定,徐徐清风袭过,未语这才觉得好受了些,澄衣以手当扇,“姑娘,不如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