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面露难色时,我已迈步进了宫殿。殿门口的内官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皇上斜靠在榻上,右前方的暗色羊毛跪毯上一片清晰的污渍,似乎是墨汁。我暗中叹了一口气,可惜了上好的一块毯子。
御医弯着腰不知在低声说着什么,见我过来,似乎有些不自然。
我停住了急促的脚步,皇上看看我,然后示意他退下。
御医急急地告退,我顺着他离去的方向望去。
“去哪里了?”皇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了疲惫的沙哑。
我这才移步过去,靠在他身旁坐下:“皇上哪里不舒服?”
他淡淡一笑,眼中尽是柔和:“不过是例行的请脉而已。没有旁人,把头巾取下来吧!”他才说着,手便已经将我的头巾挑开,五指伸入发丝轻轻的拨弄:“身子才好,别又着了凉!”
鼻端涌起一股酸意,我吸了吸:“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倒是你,好好的发什么火?方才见到晋安王在园子里,你们喝酒了?”
他眸中闪过一丝异色:“他认出你了?”
“没有!”我得意的笑,“我蒙了脸。他还说皇上念着旧人。”
“嗯!”他拉过我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着血玉镯,沉默了好一阵才又说,“他目前心境还算平和,没有认出你最好,省得又来搅和。qi書網…奇书皇城之内,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号人物,却有本事搞得乌烟瘴气!我让他到闾夷来,就是让他自己清静清静。自己搅和也就算了,还把皇子也拉进来一道折腾!”
我盘腿坐在了榻上,又想到了晋安王的那句话。手顺势就搁到了茶几之上,几上零乱地放着几本折子,像是被掼下了的,这便是那罪魁祸首?
“皇上,这些折子……”
他不屑的扫了一眼,唇角轻轻扬起:“刚刚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你猜猜,那些文臣们又都写了些啥?”
猜?我望着他饶有兴趣的模样,眼前有些发晕,旁的能猜着,可朝中大臣们的心思我能猜着吗?
他定定地看我,似乎真有让我猜的打算。于是我静下心思,八百里加急,那定是突发的事件了。这突发事件,却不是监国的焰炽所奏,难道是冲着焰炽来的?
皇上眼中微有赞许,缓缓点头:“一本折子上说淮王治国有方,堪担大任!”他顿了一顿,语气中听不出来任何情绪,“另一本说淮王在河西大肆扩建宫邸,极尽奢华!”
我心中一惊,犹豫着说:“淮王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我倒认为,”皇上的手轻轻搁在了几上,眼中火花闪耀,“这两本折子说的都是实情!”
我的嘴巴因为吃惊而微微张着,半晌才问了句:“会不会消息有误?焰炽不会笨到连最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吧?”
他轻笑了两声:“焰炽聪明着呢!他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听他母亲的话了!这点,他自己也清楚。”
“我朝本就是以孝治国,淮王也没什么不对!”我轻轻补了一句,但心里却因为皇上后面的这句话而打起了战鼓。就目前而言,淮王确实是储君的不二人选,当然,除了轩儿。
皇上抬头看我一眼,有些疑惑:“你似乎偏向封氏母子?!”
“没有!”我不自然的移开目光,心不在焉的将奏折整理平齐,一共是四本,他方才说了两本,那另外两本说了些什么?令龙颜大怒的到底是参焰炽的折子还是这另外的两本?八百里加急,应该不是为了这两件事吧?
心念方动,他已经一把夺了去,面容有片刻的严肃:“这些折子我都批过了。回头要看,就看没批的,也不能白给你看不是?”说到最后,眼角又有浅浅笑意。
我弯腰趿鞋,恰好掩饰了一丝异样的神情。
*
月华如水,透着窗棂蔓延进来,室内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暗光。月光又溢过床幔,洒在金丝织就的天香牡丹蜀锦丝被上,如花前月下。
但我的心绪不宁,很长时间不曾回想起来的许久以前的事情,又一一浮现在眼前。
枕边人是皇上,千里之外的繁华之都,还有他的牵挂。
无论是陵阳,抑或是南诏,抑或是闾夷,都只有两两相望,几乎透明的单纯。但这样的静谧能够拥有多久?征战、杀戮从来都不只有沙场上才有。又或者,这样的静谧在踏上闾夷大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打破了。皇上的担心没有错,我此时现身太过突兀,而朝臣们重提椒房失火也是巧合之至。如果单纯是为了打击大哥,不足一虑。但如果不是,那他们的最终目标是不是轩儿?
我伸手触摸牡丹的华韵,金丝绊指,不禁由衷的赞叹,那是怎样的美丽,直教世人争先恐后?
皇上侧过了身子,声音低沉地响起:“怎么还不睡?”
我看着他柔和的五官,才发觉人生如过隙之驹,不由微叹:“睡一日便少一日了!”
“胡说什么?!”他微怒过之后,嘴色微微扯动了几分,“舍不得?”
我诚实的颔首:“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想过回宫之后的情形。以前的我,在御幸文册上盖印的时候或许可以心如止水,可经历了现在,我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做到。也许以后史书记载你的时候会提到一位妒后!你不会后悔吗?”
他伸了胳膊过来给我作枕头,笑意挂在脸上,有加剧之嫌:“会妒嫉是好事……不过不要担心,如果帝王英明,史书上会写帝后恩爱,何来妒后之说?!我本来就少近后宫,史书会不会记载我有断袖之癖?另外,有些事情,我会和你一起去做。”
我将头埋在他胸前,嘴角忍不住微微上弯。断袖之癖?我大哥若生在哀帝朝,貌美绝不逊于那个董贤,他会不会连带遭殃?不过帝后恩爱,这个说法似乎也奇怪的很,帝王英明便是恩爱夫妻,帝王不英明的才造就妒后?照他这么说,岂不都是男人的错?那么,古人惯说的女人天性善妒又从何来?不过,就算是这个道理又如何,归根结底错不还是推在了女人身上?七出之中不就有这一条。
想了片刻,最后还是抬头:“你说的固然不错,只是不适合我们。其实我也是这些日子无事可做,就想多了,哪是在乎史书如何记载,后世如何评断?有时候,环境会影响人的心情,也会影响人的思想。也许,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