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忽然有苍凉的风袭来。
朱南羡仿佛自这苍凉的风中,听到朱祁岳一如往昔爽朗开怀的笑。
他说:“十三,你既收下了我替你保管的‘崔嵬’,那你我从今往后恩怨两清,还是好兄弟!”
他还说:“十三,拔出你的‘崔嵬’,你我再来比一场!”
升仙殿的火势已小了些了,随着时斐一声号令,兵卫纷纷取水向殿泼去。
苍凉的风变得凛冽,吹拂着人的衣袍发冠。
那名亲兵再与朱南羡行了个礼,随后起身退后,折转向升仙殿的方向。
他于夜色风声里,注视着眼前陷在火光里的殿宇。
十二殿下说,要让他将“崔嵬”交给太子殿下,如此可保他一命。
可是,他从八岁那年就跟着十二殿下,跟了十七年,他都不在了,他留着这条命又有什么用呢?
这名亲兵想,十二殿下,太子殿下已收下了“崔嵬”,您余愿已足,可以心安了。
面对着火光的方向,他跪地,俯身,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地拔出藏于腰间的匕首,蓦地自脖间一抹。
朱旻尔领着群臣过来时,见到的便是这鲜血四溅的场景。
亲兵的尸体了无生息地向前栽倒,宗亲群臣一下齐齐跪倒在地。
正在这时,升仙桥上,有两名虎贲卫领着一名内侍疾赶过来,朱南羡认得这名内侍,他常是守在明华宫,父皇身边的那个人。
内侍一见朱南羡便扑跪在地,涕泪横流地道:“太子殿下,陛下他,陛下他……驾崩了!”
这夜色里的风仿佛撞入五内,凛冽如刀,一下又自心头卷起。
朱南羡茫然地问:“你说什么?”
内侍泣道:“是今日酉时,奴才给陛下喂药时喂不进才发觉的,请医正来把脉,医正说,陛下申时已去了。”
申时,正是朱悯达与沈婧下葬之时,正是朱沢微与朱祁岳起兵之时。
朱南羡移目望向远处殿阁重重的随宫。
他的父皇,给予了他一生荣宠的父皇,以一副老朽的身躯,一直为他撑到今时今日,撑到他带兵归来,登基路上再无阻碍,然后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吗?
昭觉寺沦为不祥之地,皇帝驾崩,虽没有十二下的国丧之音响起,但随宫里也是要鸣号吹角的。
皇陵去随宫不算远,方才怎么没听到角音呢?
朱南羡很快又反应过来,是了,那角音即使响了,也该被这兵戈之声掩盖。
朱南羡回过身,看着这满地跪着的宗亲与群臣。
若说这些人从前对他只是恭敬居多,现在他们看着他的目光中已充满了畏惧之色。
想想也是,这些人亲眼目睹自己与两个亲兄弟起兵,亲眼看着自己把朱沢微与朱祁岳逼上绝路,锁在升仙殿里**而死。
而现在,他的父皇驾崩了,他就成了这个王朝名正言顺的帝王。
谁还会去管一个高处不胜寒的孤家寡人真正的所思所想是什么。
所谓青史,大概只会在书上所谓的“眼见为实”后,再提上寥寥几笔臆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