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拿你的同情心和善良说事儿,没人有那闲功夫听你的内心感受,你那么注重内心感受干什么?你又不是哲学家你又不是小说家,你要那么多内心感受干什么?你只是个编辑,你得上班吃饭你得自己挣钱养活自己!你懂嘛?”
李春天忍无可忍,“别拿你的标准来衡量我!我就是爱管闲事儿了,我就怨天尤人凄凄哀哀了,我就善良了我就注重内心感受了!怎么着!我就是没事叨逼叨了,怎么着!你管不着!我工作上的问题你说了算,因为你是主编,你高高在上你怎么说都行,但是我自己的事你就管不着!别以为你当个破主编你就什么都是对的,你觉着我这也不对那也不对,那根本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你们这种人说白了就是自私、谁不知道,你每天想得是什么,你不就是想着多赚点钱再结一次婚,让你自己和你娶的姑娘过得体面体面再体面,平心而论,你对周围、你对陌生人、你对这个社会,你有感情嘛?你有嘛!你就是个挣钱机器!”一口气说完,累得够戗,李春天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斜着眼睛看着康主编。
康介夫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的表情
告诉李春天,他有点难以置信。
“我是主编,我是你的领导,顶头上司!”康介夫忽然说到,“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那是你活该!你招我了!”李春天白了她一眼,伸手在自己脸上搔了两下,然后豪迈地转身走到自己办公桌前一屁股坐下了。
“你……”康介夫气得说不出话来,“行,行,李春天,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没什么藏不藏露不露的,我一直就这样。”
“我原来还一直以为你是个闷葫芦……”
“再闷的葫芦也不能让你们可着劲儿的欺负。”
“嘁,你说得跟真的似的,谁欺负你了,谁爱欺负你,谁有功夫搭理你呀!”康介夫轻蔑地说完这句话,快步走过李春天的办公桌,进了他自己的办公室。在他关门之前,李春天清楚地听见他说:“肤浅!我都多余跟你废话!”
李春天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就当她打算大喊一声“老娘不干了”了时候发现他们办公室的玻璃门外面已经围满了其他部门的同事,李春天吓坏了,忙不迭坐回去。但还是有好事者围了过来,七嘴八舌“李春天你可真够牛的,敢跟主编吵架。”“是啊,为什么呀?”“说说,说说,主编今天怎么回事?”“你是不是不想在报社待了?”“说呀李春天,康老板怎么你了?”
…………是谁说的没文化真可怕?报社这种是个人都认识字的地方才可怕呢,一个比一个不是东西,一个比一个坏,一群流氓。
李春天歪着脑袋看每一个人,每一双眼睛,但就是不跟他们说话,直到他们自己都有点讪讪的,主动离开。
那一天晚上,李春天一个人做了三个版,中途她去饮水机接水,起身得那一刻几乎晕厥。她告诉自己得撑住,拼尽全力撑过这一晚,她只觉得在赌一口气,跟谁?不知道,大概是自己。
人是有点奇怪,比如你跟一个什么人吵架,在气头上的时候你心里千百遍的发誓“我再也不想理他”、“我要再跟他说一句话我就是王八蛋”,但是你没说出来,过了一个小时,仔细想想,觉得跟你吵架的人也不是那么不可原谅,“好吧,”你心里想着,“我再原谅他这一回,下不为例”;又过了一个小时,你想,“这孙子怎么还不过来跟我说话,行,他不跟我说我也不跟他说”,事情的最后,却往往是你主动走过去对人家说“还生气呐!”。所以,放到李春天身上也是一样,前一天晚上,她那么强烈的想辞职,恨不得马上就离开这个鬼地方,光离开还不解气,恨不得一把大火烧了报社大楼才痛快。然而当她赶在报纸送去印刷之前做完了三个版面的时候,之前的怨气已经消了大半儿
。
看看表,凌晨一点半,李春天把康介夫对他说过的那些话都回想了一遍,发现,不无道理。她不想动弹,靠在椅子上休息,蓦地,她想起来,早上离开家的时候,梁冰还在她床边的椅子上睡着,此刻……也许他已经走了。
李春天似乎是睡了一会儿,感觉有人走过来,放了什么东西在她桌子上,张开眼,是一份外卖的炒河粉。这是康介夫每天最喜欢的夜宵,李春天伸长了脖子朝主编的办公室看过去,康主编也在埋头大吃。李春天吃了两口,开始后悔之前顶撞了康老板,有的人就是这样,受不得别人半点恩惠。
姚静把电话打到办公室来,“怎么样?”她问。
“放心吧,都做好了。”李春天有气无力。
“你一个人做的?”
“嗯。”李春天揉着太阳穴,她头痛欲裂,“你怎么样,好点了嘛?”
“嗯,没事了,烧退了。”
“那就好。”否则李春天更加不安。
沉默了一会儿,姚静说:“主任……”
李春天觉得别扭,她从没如此正式称呼她的职称。
“……主任,”姚静缓缓说到,“我得辞职了。”
李春天居然出奇的平静,“也好,”她说,“这工作不适合女的干。”
“不是……我喜欢在报社待着,但是我必须得辞职
了……我跟‘姐夫’的事儿让小沈觉得很难堪,我不走,他就会走……”
李春天的内心开始升腾起莫名的惆怅。一直以来,她对姚静怀有理所当然的偏见,她那么美,充满活力,牙尖嘴厉,对一切奢侈品充满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