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儿让他放她下来,八寒极地果然名不虚传,距离边缘还有一段距离,已经足以冻得人牙关发僵了。
枞言忍不住哆嗦,以前常说天威,九重天上的神佛固然值得敬畏,但从没有太深刻的体会。到现在才明白,那是种多么不可冒犯的存在。
崖儿有龙衔珠护体,对这种刻骨的严寒没有任何感觉。她转身看向极地的边界,刚要迈腿,被枞言拉住了,&ldo;你要想清楚。&rdo;
她轻轻一笑,&ldo;我想得很清楚了。&rdo;
天顶有无数双眼睛看着,看着这诱惑上仙的女人,如何再一次犯下弥天大罪。
一个凡人,哪来这种不顾一切的勇气。上仙们不做凡人很多年,爱恨情仇距离自己太遥远,早就忘了这颗丹心长得什么模样。众仙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一面疑惑地看向天帝,不知他接下来打算如何处置。
上首的天帝正襟危坐,云纹广袖下的拳紧紧握起来。他也在等待,等她迈出最关键的一步,只要结界被她穿破,触犯天规就彻底坐实了。
这蝼蚁般的凡人,每前进一寸,他唇角的笑痕便加深一分。不愿让众仙看出他的期待,他刻意闲谈着:&ldo;本君忽然想起来,紫府君在领罪那天说起,说这凡人有了身孕,才过去两个多月而已,孩子生下来了么?&rdo;
生个孩子耗时自然不会这么短,有的仙比较悲观,揣测着:&ldo;不会是掉了吧!&rdo;
也有人摇头,&ldo;仙根仙胎,谁知道究竟是怎么孕育的。当年贞煌大帝和璇玑佛母……&rdo;后面的话便吞进肚子里去了。
紫府君的身世虽然人人知道,却没有谁敢多作议论。关于这段机缘,官方的解释是贞煌大帝路过忘川河畔走累了,在一块石头上坐下休息了会儿。后来璇玑佛母也来了,也走累了,也坐下休息了会儿,于是紫府仙君就这样坐胎了。至于璇玑佛母怀他究竟怀了多长时间,这个很难定论,毕竟体系不同,又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沦为谈资太失格。不过紫府君是个天生天养的可怜孩子也是事实,出身再辉煌,爹不亲娘不爱,所以长到万余岁开始向往爱情,其实情有可原。
天帝并不真的关心那个孩子,他知道完全是紫府君在胡扯。他看着那个凡人步步迈近,只差一点儿了。可就在这时,一道白光凭空出现,飘渺的丝缕幻化成实质的身形,拦住了她的去路。
天帝拍案而起,一声暴喝回荡在天庭的瑞霭梁柱间,&ldo;这个混账!&rdo;
第81章
&ldo;咚&rdo;地一声,崖儿撞上了个坚实的胸膛。雪白的一片衣衫闯进她视野,离得太近,两眼几乎贴在那衣料上,只看见细密的缎质经纬,和缠绵飘来的流云纹样。
起初撞得有点懵,她扶住了额头。再一想不对,这时候不应当有人横亘在她面前的。她退开一步正欲拔剑,一双手臂环绕过来,温柔地,有力地圈住她,一言不发,但能感受到袖下微微颤抖的双手。
心脏忽然被击中,她几乎流出眼泪来。她记得这个温度,记得这个力量。可是之前遭遇过关于他的幻象,她不敢轻易相信了。八寒极地没有指引,是永远走不出来的。她知道他被流放进极地之前受过断骨抽筋的苦,也许他现在正卧在积雪里等着她去解救,怎么可能站在极地边缘!
可恨!她怒不可遏,抽出朝颜便向对面的人刺去。一轮眼花缭乱的奇袭,长剑似鞭,迅如急电,将他攻得连退好几步。
忙于应对的人没想到,久别重逢后迎接他的不是温香的怀抱和娇软的思念,居然是这一顿好打。他又气又好笑,&ldo;是我!&rdo;
她咬紧槽牙,&ldo;杀的就是你。&rdo;
他也有些慌了,难道是误听了什么传言,以为他在外面有人了,要痛杀负心汉么?
空手实在接不住这彪悍的攻势,他震袖化出天岑剑。自然是不能和她真斗的,不过见招拆招化解她的招式。她却恨极,翻腕向他脖颈横削过来,他吃了一惊,仰身避让,不料她动作奇快,反身便追加一击。他只得挺剑相迎,心里暗暗惊讶,以前只知道她武功了得,但从未领教过。今天倒好,她下手毫不留情,真像见了十世仇人一样。刚拆完一招,眨眼她左手的刺蒺便由纤丝牵引着向他面门攻来。当地一声,他抖剑拍落暗器,这时她右手的朝颜已经到了他鼻尖。
这女人是不是疯了?他斜剑而上,天岑从她剑底弹出,剑身平拍击中她的左肩。他趁乱暧昧地调侃:&ldo;你想谋杀亲夫么?&rdo;
她全当没听见,吃痛却不退缩,阴沉着脸卷土重来。只听剑风飒响,纵贯而下,一击不破再接一击、再接一击……一瞬便和他的天岑交击数下。用力之大,震得他虎口一阵发麻。
&ldo;你到底是怎么了?&rdo;再这么下去,他就不得不擒住她了。近身缠斗,她的发丝凌乱地横过秀面,他看见她赤红着眼,眼底有波光,心头便牵痛起来。一个姑娘,吃了那么多的苦,怎不让她有满腹怨气。
崖儿心里的苦楚没人能懂,明明只要迈进极地,一直往深处去就能见到他了,却被这妖魅拦阻,让她前行不得。她又气又恼,全部的愤怒都融进了攻势里。她要斩断这幻境,刺穿这赝品,她不能再耽搁了,她要进极地。
&ldo;让开!&rdo;她长剑去势迅捷凶猛,剑首擦过他的颌下,虽然刺了个空,但也划破了他的皮肤。热热的一滴血落下来,落在纯白的衣襟上,红得像他眉心的烈火一般。
&ldo;月儿……&rdo;枞言焦急地唤她,他冷眼旁观了半晌,发现来人恐怕并不是她想的那样,&ldo;他有血!&rdo;
任何幻境,见血即破。崖儿在一片剑影里听见枞言的喊声,才犹疑着放缓了攻势。对面的人苦笑了下,&ldo;你的本事真是见长,杀了我,你不会后悔么?&rdo;
她顿下来,奇异地看向他。
这人……是她的仙君么?分明一样的五官,可气势和以前截然不同。以前他是枝头的新绿,是雪后初晴的阳光,是读过《花间词》后心底留下的芬芳。可现在的他,给她深海一样的感觉。从他的眼,到那光洁额头上如花瓣又似烈焰的印记,都和她记忆中的不一样了。
她迷茫的样子都透着可爱,他慢慢笑起来,&ldo;相别两个月,真的不认得我了么?&rdo;微一震袖,天岑化作流光收回他袖中。他一步步向她走去,&ldo;我本以为你见了我会高兴,没想到居然执剑相向。&rdo;到她面前了,目光缱绻地在她脸上流转。抬手落在她肩上,玲珑的肩头拱着他的掌心,虽然有些事让他印象模糊,但她的一切相较从前更深刻百倍。
他的眼中倒映出一张惊慌的脸,他听见她颤声问:&ldo;仙君,是你么?&rdo;
他微微侧着头,神情很骄傲,&ldo;本君风姿超群,难道还有谁能冒充我么?&rdo;
崖儿半张着嘴,忘了阖上。想了想又小心翼翼道:&ldo;你以前怎么称呼我?还想得起来么?&rdo;
他弯下腰,在她耳边呢喃:&ldo;叶鲤,我一个人的叶鲤。&rdo;
她手里的剑终于落在地上,没错了,这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