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嗖嗖,从伤口灌进来,她忽然觉得睁不开眼了,但心里依稀还有一点念想。然而都是奢望,大司命转身向魍魉走去,在他看来她是死有余辜,根本不值得救治。
她闭上眼睛,大滴眼泪从眼尾滑落,滚进鬓角。胡不言的喊声也渐渐远了,听不清了,她放开紧握的双拳,轻轻叹了口气。但愿胡不言以后能找到一个好姑娘,好好过他的日子。这险恶的江湖,实在不适合一根筋的狐狸。
苏画死了,胡不言抱着她瘫坐在那里,心下彷徨,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吧,是他在做梦吧!
摸摸她的脸,还是温热的,他喊她:&ldo;苏门主,你怎么说睡就睡了?&rdo;她不再回答,他等了半天,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感觉到疼了,原来一切都是真的。他抱着她的尸首发笑,眼里裹着泪,对大司命道,&ldo;你居然杀了她,你怎么狠得下心?我知道了,你是因爱生恨,因为她一次又一次拒绝了你!&rdo;
大司命并不理会他,这狐狸整天胡言乱语,他也习惯了。当初仙君命他上孤山,让他留下断后,就是怕有预料之外的事发生。好在防范得当,居然真的出了这么大的变故。杀手不是多疑么,怎么从来没人怀疑过苏画?可见这女人狡诈至极,也确实有点本事。
至于救人,救也是救当救之人。魑魅的伤还不至死,魍魉就不一定了。他检查他的伤势,右掌脱落,肋骨也断了好几根,气息奄奄,离鬼门关只有一步之遥了。
魑魅蹒跚着步子把他的断掌捡回来,惊恐地望着大司命,嗓音颤抖:&ldo;能救么?求求你一定要救活他。&rdo;
大司命点头,&ldo;外伤好治,内伤麻烦些,需要时间静养。&rdo;把断掌放回原处,一点点让他愈合。只是有刹那的恍惚,好像在很久以前他也替谁治过伤,是狐狸么?不是,好像不是他。那是谁?无奈想不起来了。
三十五少司命领着几个弟子从别处赶来,鲛王也到了。他从鲛人肩头跳下来,看着这尸横遍野直发呆:&ldo;这下完了,这么多尸首,会破坏我们春岩城的环境的。&rdo;
大司命道:&ldo;放进水墙吧,你们不是一直这么处理尸体吗。&rdo;
鲛王说不行,&ldo;水墙里都是我们的祖宗,这些人进去算什么?以后连他们都一起祭拜,那坏人也当得太成功了。&rdo;
大司命尽力救治魍魉时,三十五少司命发现苏画已经气绝了。胡不言哭得泗泪横流。少司命纠结了半天劝他节哀,回头看看大司命,&ldo;苏门主怎么会遭遇意外?座上来时她已经不行了吗?&rdo;
大司命恍若未闻,但胡不言气若游丝地指控着:&ldo;就是你家大司命杀了苏画!&rdo;
三十五少司命大感意外,&ldo;为什么?&rdo;座上不是很喜欢苏画吗,当初在蓬山为她坐立不安过,怎么转头就把人杀了?难道是求而不得,公报私仇?
魍魉的气息终于续上了,表面的伤也渐渐愈合,大司命擦了手上血迹,站起身道:&ldo;因为她是奸细。&rdo;复下令少司命带人守住入口,自己撩袍迈进了大门。
肉眼所见的洞内情形并不真实,在他一脚踏上青砖时,人就不停下坠,不知要落向哪里,如果没有凭虚之术,恐怕会被活活摔死。洞很深,无底似的,稳住身形后徐徐降落,看见石壁上缀满了繁复而古老的文字,一排复一排,摩崖石刻一样。终于底下有光反射上来,那些文字便看得更清楚了,大致记录了春岩的历史,从国泰民安,一直写到荧惑1现于东南。
这个所谓的宝藏,应当和春岩城下陷有极大的关系。他心里犹疑,落地之后寻着光线过去,财宝确实有,踏前一步就撞进眼里来。火把折射出宝石的璀璨,那光迷惑了众人的心智,众帝之台的人是有备而来,他们往携带的口袋里大肆装入金银,王在上躺在钱堆上,痛痛快快打了几个滚。金子经历了无数年的堆积,表面有些剥落了。他这一滚,滚了满身的金箔,连脸上都沾满了,站起来金光闪闪,像镀了金的门神。
波月楼的人倒不着急,他们笑吟吟看着他们忙碌,装得越多越好,反正最后都会被抢过来。阿傍随手捡了串璎珞戴上,黑甲上点缀着各色宝石,他笑嘻嘻问同伴:&ldo;我看上去是不是很有钱的模样?&rdo;
大家发笑,&ldo;不是看上去有钱,是真的有钱了。&rdo;
忽如其来发了横财,以后怎么办呢,这是个难题。不如建议楼主多开几家妓院好了,关于钱的使用方法,阿傍是这么打算的,等上去之后问问魑魅魍魉,看看他们有什么好主意。
正笑得欢,发现大司命来了。神仙对钱是不怎么有兴趣的,他边走边问,&ldo;仙君在哪里?&rdo;
这宝藏也分前后室,装金子的地方足够大,但楼主一行人不在这里,阿傍向边上的门指了指,&ldo;应该进里面去了。&rdo;
大司命匆匆入内,他们才猛然想起来,发财发得竟连主子都忘了。人正与不正的区别,大概就是利益当前,道义还在不在心上。他们立刻随大司命进去,众帝之台的人却依旧在狂欢,他们眼里闪烁着金芒,脸色酡红,像刚饮过烈酒,丝毫没有从暴富的喜悦里清醒过来的迹象。不知厉盟主看见了是什么感想,钱财当前,他们完全不把他放在心上了。
屠啸行冲着王在上大笑,&ldo;你说过只要五箱,说话可要算话。&rdo;
王在上撸了把脸,吹起黏在嘴唇上的金箔,笑道:&ldo;是啊,我只要五箱……&rdo;然后一把匕首悄无声息地,贴在忙于敛财的屠啸行脖子上,顺势一抽,没脸没皮地说,&ldo;不过你的,得先由我接管。&rdo;
动脉里的血溅起来两三丈高,纷纷四散,像过年燃放的礼花。眼里装满金子的门徒,到这时才抽出空来关注刚才发生的命案。王在上狞笑着,舔了舔匕首上的血,&ldo;不杀他,出去后被杀的就是我们。看什么?分钱的少了个大头,你们不高兴么?&rdo;说着将屠啸行的尸首踹下去,嬉笑道,&ldo;老屠,兄弟知道你爱钱,这回拿钱埋你,就算皇帝都没这待遇,你看你死得一点都不冤枉。&rdo;
虽然大家对两位宗主窝里斗的事不太赞同,但火宗主说得对,屠啸行太贪,现在他需要他们运金子,会暂且留他们一命。等金子到了船上,他们这帮人难免一个接一个被杀,然后抛尸海上。人都是自私的,在别人活命还是自己活命之间,当然选择后者。
于是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目睹了经过的人非但没有打算向盟主告发,甚至主动帮着掩埋了尸体,连被溅到血的金锭,都擦得干干净净。
&ldo;好了。&rdo;王在上笑呵呵道,&ldo;接下来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了,出去之后分多少给外面的人,全看咱们高兴。&rdo;
眼前的金银财宝已经足够他们消遣,根本没人有兴趣去看一看石门那边的情况。
石门内响泉叮咚,地下河流在圈定的圆池内转了个圈,蒸腾起氤氲的雾气。不过这雾气不升空,只淀底,覆盖在水面上的白色波浪奔走翻卷,让人想起蓬山的清晨和夜晚。
大司命告知崖儿外面发生的变故,她半晌没有说话。波月楼里有厉无咎的眼线,她早就知道,可那人是苏画,实在让她始料未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