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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第1页)

夜晚总是令人提心吊胆的,而白天却有许多新鲜的事在发生。

有一件新鲜事不得不提。

一天午后,我和老四三胖从五四中学放学回来。我和老四已上初二,三胖比我们大一岁,高两届;正上高二。老四说三胖小时候聪明,提前一年上学的。

三个小杆子一路上有说有笑,兴冲冲地往回赶。正走到我们小院的高台坡附近时,耳旁有人高喊:“马路对面有人打架了!”

循声望去,从我们小院后面半山园的方向跑来几个小杆子,但同时又从马路对面高台坡上,大小喜家方向也跑来几个小杆子,他们纷纷向5路汽车站那个方向聚拢。这时,就瞧见马路对面5路车站停了一辆公共汽车,车下围着一堆人。

我们三个小杆子,一听“打架”这个词,就非常敏感。三胖老四一个激灵,望着马路对过,正欲横穿马路,却有几辆大货车从城外城门洞方向呼啸而过,挡住去路。这中山门的大马路很宽,双向四车道,中间有绿化安全岛隔离。

我一想,可能要发生群殴。顿感恐惧,甚至有些厌恶。因为由斗殴我就会想到武斗,进而想到造反派,进而想到砸烂旧世界;阶级斗争,政治运动等概念一股脑地涌向心头。这时我就会想到一直被隔离审查的妈妈。

我无心观战,径直走上我们小院大门的台阶。同时回头向三胖,老四他们打招呼:“喂,你们两个去看,我回家了。”

根本没有回音。

这哥俩早已跑过大半个马路,我的话语冲着他们的背影,弥散在空气中。他俩竟头也不回的撒了丫般的向那人堆处扎去。

这是哪儿对哪儿啊?谁跟谁啊?难道半山园的小杆子与对面中山门的小杆子打起来了吗?那辆5路公共汽车停在那儿,毫无动弹,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那堆人群中分明看到有男女老少围成一圈,小杆子们都是后来跑过去的。对这样的斗殴场面,我心里此时是唯恐避之不及,完全背叛了小杆子好打架斗狠的本质。

上了初二后,我开始看妈妈床下收藏的文化革命前的名著了。那是爸爸买的。只是那次被抄家后没被发现,仅存的几本。其实这几年来与三胖老四,六金山,二凸等鬼混,并没有耽误我读课外书籍。他们几个小杆子个个不学无术,成绩很差。而我天资聪颖,白天虽荒废了,但夜晚妈妈备课时,我也发愤补课钻研。所以,我这个小杆子就变成了学校里学习成绩好的“差生”。

回到家里,放下书包,见两个弟弟正在做作业。平时他们已在我色厉内荏,外弱内强的秉性下,被我的两个拳头训练的不敢贪玩。我正准备看书做作业时,只听窗外有人喊:“杨妈,杨妈!马路对面车站出事了!好像是你们院子的人被抓了,你赶快去看看!”原来是小院附近的一个街坊在喊。

“啊,不急,我马上就过去看。要是对面的就不归我管了。”杨妈大声应道,急急忙忙从家里跑出来,手上拎个锅铲子。我出门见状,知道杨妈正在家里烧菜。可杨妈是个积极分子,小院里没有事情她不想管的,没想到小院外面的事她也那么热心。

好奇心驱使,我也跟着杨妈,跑出了小院。

我陪着杨妈,来到那一堆人群外。我就发现三胖老四突然转头看着杨妈,脸上表情比较怪异。但他们站立的位置却非常好,居高临下。

先前跑过去的小杆子们并没有发生斗殴,只是挥着拳头在外围呼喊着:“打,狠狠地打!往死里打!”

走近一看,那一堆人都是由5路车的乘客和过往行人组成的。好打架的小杆子们倒并没有加入。他们只在旁边起哄,火上浇油。

原来不是小杆子群殴,我的心情放松了,就爬上了旁边停着的一辆手扶拖拉机上。三胖老四他们就站在上面。

有马路对面街坊认出杨妈是我们这边的居委会主任。于是喊道:“你们不要再打了,居委会主任来了!”

杨妈顿时底气十足,昂着头,扯大了嗓门象造反派那样急呼:“要文斗,不要武斗!”

人堆的核心,一个青年男子捂着头,弓着腰,半蹲在那里,发出痛苦的呻吟,中山装被扯破,里面的衬衣也被扯的稀烂。近前有一象杨妈般的老妇女左右开弓地刷着半蹲男子的耳光,旁边两壮汉揪着其双臂,反押着做飞机状。那男青年被打的昏昏欲睡,鼻涕哈喇子直淌,在求饶:“我下次再也不敢了!”而老妇女说:“我的皮夹里还差5斤粮票。”人群一阵骚动。有人问:“钱有没有少?”那妇女低头看了看钱包,抬头回答:“18块9毛8分,一分不少。”又有一人说:“再数数看。核实一下。”那老妇女又把皮夹全部翻出,一张最大的面值10元大团结,一张5元面值,一张2块,一张1块,一张5毛,一张2毛,两张1毛,一枚5分,一枚2分,一枚1分。那三枚硬币闪着银光。老妇女嘴角一撇,露出得意的微笑:“全在,一分不少!”

那皮夹子里似乎还有好几张粮票,布票,油票,肉票,豆腐票。呵呵,这是个家庭主妇,看来全家吃喝拉撒的费用都藏在那小小的钱包里了。我心想那钱包要是被贼儿偷走,那妇女肯定要撞汽车寻死。幸亏被乘客及时发现了,大家挺身而出。革命群众的觉悟是很高的,所以一场革命暴力就在车站旁的大马路上上演了。

此时的杨妈还没走近那堆人的核心,外围的围观者自觉给她让出一条小道。她挤进去,拨开最里层的几个人。突然转身,恶狠狠地推开几个旁观者,飞也似地离去了。手中的锅铲咣当一下掉到了马路中央。人群一阵唏嘘,“怎么回事啊?”

而我看的清楚,那个被打的小偷就是杨妈的大儿子!我和三胖老四相视一笑。众人看居委会不管,就有人说:“全部上车,开到派出所。”于是那堆人押着小偷上车,公共汽车掉头向城里的方向开去。

我和三胖老四高兴地奔回我们的小院子。三胖说:“活该,报应啊报应,这个老杨祸!她害了多少人家,现在该轮到她自己了。”

老四在旁边点头附和:“这老杨祸儿子要是被打残了,才好呢。”

我也附和却略显文绉绉地说道:“真是苍天有眼啊,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是时辰未到。”

三个小杆子哈哈哈一阵大笑,各自回家。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小院(4)

这次车站痛扁贼儿一幕颇具讽刺意味,报应终于落到杨妈头上。至此后,杨妈倍受打击,身体状况大不如前;心气也一落千丈;革命热情、积极性大打折扣;但阶级斗争的警惕性依旧很高。组织上也知道了她大儿子的丑事,于是杨妈从居委会主任的位置上一下跌落成居民小组长,只分管我们小院居民里的事,院外杂事一概不问。

匪夷所思的是,自杨妈家出了丑后,我们这个小院子气氛一下子就变得轻松缓和起来。每家心里都有一副算盘,主人们都在打着小九九。现在谁也不要瞧不起谁了,家家都有一裤裆屎。仅有张妈家较祥和,在院里从不和邻居吵架。

杨妈的革命热情随着职位同步降级,积极性一旦下来后,她那多余的精力和注意力就放在了邻居之间的恩恩怨怨上。

杨妈这个人近五十岁,婚姻背景较复杂,前后嫁过两个丈夫。现在的丈夫杨老头半中风在家。杨老头好像也有一定的革命资历,享受一定的待遇,拿着较高的工资。他曾在茅山老区一带参加过新四军打过鬼子,是陈毅的部下。故杨妈能当上居委会主任是有一定的政治资本的。

从外形上看,杨妈并不象鲁迅笔下的豆腐西施杨二嫂。杨妈脸盘接近正方形,两个大眼常眯缝成小眼,好似笑眯眯地在看着你,眼角额头有皱纹,给人以精明的印象。鼻头似蒜,颜色泛红,但那鼻梁骨还是蛮高的。嘴巴大,双嘴唇薄。说话尖刻,牙齿泛黄,是个好抽烟的妇女。脸颊颧骨并不高,面色微黄微黑透着秋后经霜打过的枫叶般的老红。一旦发怒,嗓音尖扯着,沙哑而不失嘹亮。平时见人笑眯眯的,一副善人面孔;中等个头,腰板挺直,不胖不瘦,动作步态很是麻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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