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奉京城。
大船靠岸时,和上次一样是浓的化不开的夜色,几十里凤灵江畔,岸边稀稀落落的灯火倒影在水中,偶尔有船驶过,江中的光点便被荡的粉碎,像是一块块散落了的珍珠。
山水依旧,却再也看不到当初人潮涌动的热闹情景,听不见昔日悠扬婉转的戏子歌喉。
我跳上码头,看着蜿蜒而去的街道,本应宾客满至的饭馆茶楼破败的立在街旁,楼前悬挂的招牌在风雪中打着转儿,啪啪的拍打着墙面。
这次出门并没有惊动太多人,在军中挑选了十来个身手不错的士兵,扮作下人一路跟随而来。程玉阁跟我在一起后,明显比在军中开朗许多,士兵们看着自己的将军在公主面前偶尔的任性举动,都吃了一惊,但都从心底里感到高兴,因为那才是将军原本的样子。
慕瑾在码头上转了一圈,惋惜道:“平日听说尹国奉京山水秀丽,商客遍地,不比皇城逊色多少。看来我是错过了”
我点头:“先前来的时候,这儿还是江水迢迢人影摇摇,一等一的灵韵之地。只不过,战火无情,慕瑾啊,西夏中立的决断确实是明智之举。”
“天冷,到地方再聊。”程玉阁也从船上下来,吩咐几人拿好行礼,便挽起我的手朝漆黑的街道深处走去。
前往白沙河的时候,程玉阁曾在奉京小住过几日,用的是本地官员的宅子,在这当官可是尹国朝中公认的肥差,哪家小店没给当官的送过银子?所以他们的宅子不但多,而且精细,要贵气有贵气,要意境有意境。
两个侍卫在前面掌着灯,路上算是有了光亮,几个转弯后来到一扇大门前,阶梯两旁坐着两头威风凛凛的石狮,大眼大嘴,夜里瞧着有点让人发憷。
没等我们敲门,它‘吱’的一声,自己先开了。
里面走出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花白的头发很是刺眼:“老奴见过将军大人!”
“不必多礼,房间可准备好了?”程玉阁很自然的拉着我上了台阶,完全不像是双目失明的人。
“是是,今早便打扫好了,请随老奴来。”老人手里也拎着一个白花花的灯笼,映在地面,只照到很小一块光亮。
不消一刻钟,十几个人便安置妥当,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倒在床上,床边是扇红木窗,窗纸上映着斑驳的树影,窗棂偶尔被风吹动,总会有股清冽的芬芳透过缝隙钻进来。
我突然想起那次在落梅谷,清晨从慕瑾的寝殿出来,迎头碰到扶苏,他白衣胜雪的站在梅树下,彷如那纯洁秀美的景色融为一体。
像被蛊惑的直起身子,跪坐在窗前,将窗扇推开,果然看见满树的白梅在映雪怒放,我轻笑着支起下巴呆呆的看着它:扶苏我果然是相思成疾了么?
“初儿。”一声呼唤,恰似花开无声。
我定住身子,看向树下飘渺如风的人,依旧是亘古不变的白衣。虽看不清楚他的面孔,但那个声音,那个身影是扶苏。
如梦如幻。
他就站在那里,仿佛一伸手就能
触到。
揉揉眼睛,那人依旧站在梅树下笑的风华绝代,单看见那个笑容,泪水就涌出眼眶。我轻跃出窗台飞奔而去,再一步之遥处停下双脚,仰头看着那张在梦中出现无数遍的容颜,忍不住用手抚上去,哽咽道:“扶苏,对不起,我想你了,真的很想。”
那双如弯月般的眸子满载温柔的望着我,淡笑着将我拥入怀中,手掌轻柔而有节奏的在腰间拍着,似在安抚。
“扶苏,你生气了对不对?”我把头埋在他怀中,闻着熟悉的花香气。
半晌,无人回应。
“是生气了对不?所以才不跟我说话。”
我紧张的抬眼,他垂眼笑着,声音是那么好听:“初儿,我是来和你道别的。”
“什么?”我怔住。
“道别,我要回胡月,做胡月的王。”他说完,脸上换做另一种表情,虽然挂着微笑,但让人没由来的感到冰冷,“誓言已毁,扶苏不会在留在此处,今晚是最后一面,初儿,这是你的选择,不要怪我。”
“你在说什么呢,什么叫誓言已毁?我听不懂,听不懂”我死死抓住他的衣服,俨然没有了思考的能力。
扶苏低头,一根根的掰开我的指头,虽然拼了全力去抓,但那些力气在他面前是那么微不足道,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挣脱,身子逐渐远去
“不要,扶苏你不能走!”我流着泪了追上去,可那抹白影在不知不觉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慌乱四顾,只剩窗下一树雪白的梅花暗自吐着芬芳。
之后,我哭着在梦中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