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任的皇帝也将这一体贴人的改动给延续下来。
除了住的偏远些的官员,离皇宫不远的大多是卯时初方才出门,慢慢悠悠往金銮殿赶。
行久从后面跑着跟上来,一下跳到车辙上坐着,将方才特意绕路去东市口买的胡记烧饼递给里面坐着的崔辞安,热腾腾的,还冒着气儿呢。
“爷怎么突然又想吃烧饼了?今日咱们出门都还晚了不少呢。”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往常绝不会晚一厘的大人竟然罕见地起晚了,眼尾还坠着红,看起来像是哭过似的。
分明已经晚了,还要亲自绕路去东市口买,好说歹说才叫行久给劝动让他代劳。
要不然崔辞安那身上的一身伤可还没好全呢,要真这么再多折腾两下,指不定又得添新的。
车厢随着前进略微有些晃动,应是许久未曾修缮过了,崔辞安坐在里头,沉默地一口一口,咬着手里的烧饼。
他又梦见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的杳杳那么善良,给自己温柔地撕着饼一口一口喂,还把她的披氅留给自己,才让他活过了那个寒冷的冬天。
后面哪怕再饿、再疼,只要想着绝境中那口饼的味道,好像就什么都能挨过去。
在再次梦见为自己挡住袭来刀剑、浑身浴血的岁妤时,崔辞安压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大颗大颗的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流下的泪阻不住她往外一直溢的血,那样红,那样多,弥漫着腥甜一簇一簇往自己胸腔里灌,灼得心间血液里都是快要融化的苦痛。
再来多少次,他都能清晰地想起那个浑身是血、却在下一瞬骤然消失的场景。
那些来追打他的人似乎并不记得有个小女孩帮他挡了一刀,更对她的消失没有半分惊讶,刀锋在他头顶凝滞一瞬,接着继续砍下来。
他没躲,那刀却落不下来了。
然后他便看着那些人恍如梦魇一般,持续重复着拿刀砍下来的动作。
没有一次能成功落在他身上。
崔辞安眼珠阴沉淌水,沉着脸往刀锋上撞,那刀口,竟然如同弯折的流水一样,在他脑袋上弯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弧度,没伤到他分毫。
就像一个荒诞的梦境,所有一切都是虚假的,所有的东西都好像被什么操控了一般。
手腕上一刀一刀地割,削尖的木棍一次一次地往自己脖子里捅,他死不了。
连伤痕都没有留下。
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被人带到了一处极尽奢华的院落,被带着学会杀人,学会忠诚。
他看着那些同样是孤儿或是流浪的小孩儿被日复一日的教诲变成行尸走肉,只知道听从“组织”的命令,而他,像是个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做不了的疯子,假装被驯化。
直到最后只剩下他和行久,两个人只能活一个。
崔辞安听岁妤的话,她给自己取名叫做“惨”,他便叫“惨”这个名字,后头不知道谁叫着叫着,变成了“辞安”。
行久没有对他下杀手,只因他先前在两人比武时因为太饿没杀人,这个蠢货就认定自己算是这些人里头最有底线的那个。
与他不同,行久是十五岁才被带回来的,什么都已经知道,但是为了活命,只能这样伪装起来,装成冷酷无情的刽子手。
于是,在最后的拼杀里,他俩联手,杀了坐在高台之上看戏的人。
一群人。
那是他们真正学会杀人后,杀的最多的一次。
刀下砍裂的头骨变得脆弱,项颈之上,皆是一刀便能削掉的软肉,那些在他们刀下倒地的,仿佛不再是充满嘲笑和惊恐的人,变成片片能被风吹走的鸿毛。
握刀的手已经连抬刀都困难,崔辞安一次一次帮行久挡住那些致命的伤,在那些人眼中,他们就是恶鬼,杀不死除不掉,最后死在恶鬼刀下。
果然,他没死。
带着行久出来之时,竟然还被余下的“组织”奉为神明,成为那个组织的主人。
再一次见到岁妤时,是在他二十岁那年。
心中暴戾无处发泄,崔辞安带着行久去深山狩猎,却在回程途中看见出门踏青的岁妤。
泠泠流水藏不住白纤的玉足,却被一高大男子握于掌心,挣脱不得。
就连抬脚去踹人之时,都是裹满水珠的润泽与纤柔,不仅不疼,反倒想叫人再踹狠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