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容从浅而漫长的睡梦醒来,脑袋里依旧昏昏沉沉。
信步走到侧间书案旁,心里想着韩蛰,瞧见那封简短的家书,想着也给韩蛰回一封。但夫妻虽也两情缱绻,真要提笔,令容却又不知该如何下笔了。
给金州的书信,她大多是写日常琐事,显然不好拿这些说给韩蛰听。
若要提范自鸿那回事,韩蛰在前线对敌,正是吃力凶险的时候,不该为此分心。
若叮嘱他保重身体,凡事谨慎,又显得太刻意——韩蛰那六个字顺理成章,她写这些,却总觉得干巴巴的。
直白诉说思念吗?两人的情分似没到那个地步。
但思念确实是有的,韩蛰特地修书,显然是惦记起了银光院,她要试着留在韩蛰身边,总不能掩饰逃避。
令容趴在案边,对着空荡荡的信笺发呆,片刻后提笔——
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
她翘着唇角笑了笑,带点打趣的意味。
……
这封信送抵时,韩蛰已在徐州地界,跟河阴节度使陈陵合兵一处。
即便陈陵无力抗敌节节败退,他仍是官职极高的节度使,且在河阴地界,哪怕曾被冯璋席卷而过,陈陵的权势仍旧很难撼动。不过合兵议事时,因韩蛰力挽狂澜收复了半个河阴,不止陈陵,连他手底下几位将领都颇为心服,若有意见相左之处,韩蛰也能说服陈陵,按他的打算用兵行进。
中秋临近,几场雨后,暑热的天气总算收敛了几分。
临近黄昏,走在刚收复的城池,街道两侧有些房屋被损毁,随处可见激战后留下的血迹和断裂的兵器。道旁的桂花树长得茂盛高大,秋风过处,渐渐有香气蔓延。
韩蛰住在州府衙门旁专为接待高官而设的客院里,一进门就见傅益走来,面带喜色。
“韩将军。”
傅益见了他,忙拱手行礼。
他比令容年长四岁,如今也才十八。
从前韩蛰新婚,在金州傅家看到他时,傅益还是个锦衣玉面、书生打扮的俊秀少年,虽腹有学识,对于朝堂世事,仍旧存几分天真。
如今情势折转,伯府公子科举高中,欣然赴任却未乱贼所擒,眼瞧着百姓揭竿而起、官府无力压制,从军后又连吃败仗,见识过种种昏聩无能,怎会没有长进?那张俊秀如玉的脸庞晒得黑了些,棱角渐渐分明,经过这数月沙场征伐,在对敌时比韩征还出色许多。
此刻抱拳行礼,早已没了旧日文雅谦和之态,只觉干脆利落。
韩蛰颔首,随口道:“有好消息?”
“收到了家书,得知家人安好,所以高兴。”
傅益回答。
韩蛰“哦”了声,脚步不停,往住处走。
傅益的家书,或是来自金州,或是来自令容。银光院里那张娇丽的脸庞浮上脑海,韩蛰不悦地皱了皱眉——他的家书递出去已有数日,至今尚无音信,看来令容是宁可给傅益嘘寒问暖,也不打算给他回信。
早知道就不写那句可有可无的话了。
他有点烦躁,抓着桌上茶壶,将早已温凉的水倒了两杯灌下,才要往挂在墙上的地形舆图走去,就听外头亲信军士禀报。
折身而出,军士双手将两封信交给他,行礼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