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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部分(第2页)

“骆克先生,我知道这件事很难很难,”倚阑步履蹒跚地向前走了两步,站在骆克的跟前,两手放在胸前,像祈祷上帝那样虔诚地望着骆克,“可是除了你,再没有人能够做到了,你是最接近总督的政府官员,总督尊重你的意见,只要你肯向总督开口,他会答应的!骆克先生,我们全家人都求你了,dad要重重地酬谢你,他所有的收藏都归你了,我们什么都舍得,只要留下易先生的一条命!”

“唉!”骆克再次瞥了一眼倚阑那隆起的腹部,深深地一声叹息,“林小姐,对于你的不幸遭遇,我深表同情。但是,你低估了我的品格,难道我帮助朋友是为了酬谢吗?同时,你又过高地估计了我的能力,你所要求的这件事,我做不到!不但我,就连卜力总督也做不到!他虽然拥有赦免死刑的权力,但他手中的权力是女王陛下授予的,法律不允许、他自己的良心也不允许把这个权力滥用,易君恕因为参与反对英国政府的武装暴乱而被判处死刑,总督怎么可能赦免英国的敌人?而我又怎么可能向总督提出这样的请求?如果我真地这样做,总督会把我也看成反英分子,香港的英籍人士、英国本土的公民会激烈反对我,弹劾我,逼迫我引咎辞职!而且,即使只着眼于易君恕数罪并罚当中的‘谋杀罪’这一项,受害人迟孟桓的父亲迟天任——现任太平绅士,而且是审理易君恕案件的陪审员之一,他能容忍儿子白白地死掉而让罪犯逍遥法外吗?”

倚阑闪烁在眼睛中的希望火花爆裂了,熄灭了,她那浮肿的双腿在摇晃,连站着的力气都没了,阿宽赶紧扶住她:“小姐,小姐……”

靠着宽叔的支撑,她摇晃着挪到父亲身边,像一摊泥,倒在沙发上,喉咙里挤出一声艰难的呻吟:“哦……易……易先生……”

林若翰偎依在女儿身边,他那高大的骨架也瑟瑟缩缩,在矮胖的骆克面前倒显得瘦小了,渴盼一见的辅政司已经把话说完,他带给林若翰的好消息并没有解除这个家庭磐石压顶的巨大忧患,救不了易先生,也就救不了倚阑。心力交瘁的女儿已经活得十分艰难,等到易先生临刑的时候,她能过得了这一关吗?上帝啊,如果倚阑再有不测,也就不必留下一个孤独的林若翰了!

骆克站了起来,他已经解决了自己面临的难题,回绝了林氏父女,又把话讲得入情入理,让他们无话可说,现在,该告辞了。

“骆克先生……”林若翰也随着他站起来,丧魂失魄地望着这位“爱莫能助”的朋友,喃喃地说,“这么说,我们连再见易先生一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是的,牧师,”骆克无可奈何地摊开两手,“易君恕是一个特殊的罪犯,在押期间不允许亲友探视,死刑也将秘密执行。这一切都是由他犯罪的性质所决定的,谁也没有办法打破制度!不过……”就要告辞的骆克突然心里一动,觉得如果就这样走了,似乎还缺点儿什么?是的,缺点儿人情味儿,他应该补上,才使得自己的形象更为“完美”,人照样杀,可是杀了你们的人,还得让你们感恩不尽!于是,他那圆圆的脸上又漾起了一丝温情,“不过,从人道主义考虑,倒是还可以争取最后一个机会,让你们见上一面……”

“什么机会?”绝望中的林若翰又燃起一星希望的火花,“骆克先生,请讲!”

瘫倒在沙发上的倚阑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只是那双眼睛在闪动着睫毛,她倾注了全副的力量,在听……

骆克却没有直接回答,迟疑地问道:“易君恕这个人……他是基督徒吗?”

林若翰心里一动,出于职业的敏感,这突如其来的问话,答案是什么,他已经明白了。

“是,是!”林若翰毫不犹豫地答道,老牧师为自己的撒谎而声音颤抖了,“他是基督徒,是我亲自为他施洗入教的!”

“噢,愿上帝怜悯他!”骆克的口吻缓和得多了,政治上的仇敌似乎凭借信仰的一丝联系,也就多多少少增添了温情,“既然他是我们的主内兄弟,虽然犯了不赦之罪,但我们不应该剥夺他信仰宗教的权利,在执行死刑之前,他的家属或者亲友可以聘请牧师,到监狱去为他作临终祈祷……”

“哦,谢谢你!”林若翰不禁由衷地感动,他听得出来,“家属或亲友”、“聘请牧师”这样的说法已经暗示给他,林牧师和女儿倚阑都可以包括在这个范围之内,利用这个最后的机会去见易君恕一面了,多么难得啊,如果没有骆克先生,纵使林若翰可以去为易君恕作临终祈祷,又有谁肯帮助名不正言不顺的倚阑呢?

而倚阑却睁着惊恐的两眼,瑟瑟发抖,难以自持,“死刑”、“临终”这样的字眼在骆克嘴里说出来是那么轻松平常,而在她听来却像霹雳当头!这意味着她刻骨铭心地爱恋的易先生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谁也救不了他了!倚阑是多么渴望快些见到他,而这难得的一面却又是今生今世的永诀,躁动于母腹的那个小生命也已经命里注定,永远也见不到自己的父亲了!

“林牧师,我很想帮你们这个忙,不过……”骆克临走的时候又说,“不过我现在还不能作出这个决定,要和司法部门商量商量,到临刑的那一天,我打‘德律风’通知你!”

骆克先生走了,留下了一番好意,一片温情,也留下了一个悬念。

翰园像死一般的沉寂,一切都停止了,只有焦急的等待。不知道哪一天可以和易先生见面,总之是一天天临近了,而到了那一天,便是他的死期,等待着重逢,也是等待着永诀。

林若翰和倚阑、阿宽都等在客厅里,注视着墙上的“德律风”。翰园现在被全社会冷落了,轻易没有人打来“德律风”,只要铃声一响,那就是骆克先生打来的了。

一天一天,一分一分,一秒一秒,三颗心随着自鸣钟的钟摆跳动,等待着“德律风”的铃声,而那铃声一响,也就敲响了易先生的丧钟。

“丁零零……”铃声终于响了,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么响,这么惊心动魄,这么震耳欲聋!

林若翰和阿宽同时慌慌地站起来,伸着两手,愣愣地看着那架鸣叫不上的机器,却谁也拔不动腿,谁也不敢听那个骇人的通知:“易君恕今天临刑”!

瘫倒在沙发上的倚阑连站都站不起来了,腿在抖,手在抖,心脏在抖,嘴唇在抖:“快……快……”

“阿宽,你快接‘德律风’……”林若翰终于喊出来了!

“牧师,我……我怕……”阿宽抖得一步也迈不动了!

“唉!”老牧师叹息着,使出全身的力气,跌跌撞撞地扑到墙边,冰冷的手抓起话筒:“骆克先生!我是林……”

“小姐!小姐!……”他的身后,阿宽突然惊叫起来!

林若翰惶然回过头来,啊,上帝啊,倚阑已经从沙发上滚落到地上,在痛苦地挣扎,肥大的长裙湿漉漉的,一摊淡黄色的液体在她的身下涌流!那是什么?是养育胎儿的羊水吗?

“阿宽!快……”林若翰手里拿着话筒,跟骆克先生的话还没说完,却发了疯似地大喊,“快去备轿,送医院,抢救倚阑要紧啊!”

易君恕临刑的日子到了。由于当事人放弃了上诉的权利,执行死刑距宣判仅仅三天。

这是一个阴冷的日子,乌云密布,寒风阵阵,港岛正处于最冷的季节。林若翰身穿圣袍,手捧《圣经》,迈着踉跄的步伐,踏着瑟瑟落叶,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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