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诺毫不犹豫:“你们能送我到巴黎北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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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诺于傍晚六点抵达阿姆斯特丹中央车站。
他在火车上已经查好了地图和路线,知道这座城市的市中心以火车站为圆心,经由多条运河层层铺开,宴若愚三个小时前发给他的地址刚好就在车站附近,那里有家咖啡店。
他进屋,店里的客人三三两两,并没有宴若愚。姜诺便走到前台前,给收银员看宴若愚的照片,收银员一眼就认出了他,因为他给了很多小费。
姜诺笨拙地问英语问:“他什么时候离开的,去了哪儿?”
“半个小时前,很可能去了酒吧。”收银员皱了皱眉,告诉姜诺都发生了什么,自己又为何这么猜测。宴若愚在他们店里坐了很长时间,大约三个小时前他接了一个电话,挂断后就问柜台买了一小盒迷幻松露。
迷幻松露荷兰街头常见的一种售卖品,这座城市里的咖啡厅连**蛋糕都有,含有致幻成分的蘑菇并不稀奇。
好在这种菌类只会让人在服用后的三五小时内产生做梦般的兴奋和紊乱,并不会成瘾。出现幻觉后,酒精能在一定程度上驱逐恐惧。
姜诺道谢,抓紧时间往收银员说的那个方向走去,穿过六七个街道来到老城区。
如果说车站所位于的街道和其他欧洲国家大同小异,那么红灯区的独特氛围就只能在阿姆斯特丹感受。不少游客把阿姆斯特丹形容成一个空气中都有**气味的光怪陆离之地,确实,也不知道从进入什么范围开始,姜诺闻到了空气中掺杂的丝丝缕缕极其微妙的味道。
那味道遥远又熟悉,将他拉回与父亲有关的童年。缭绕的烟雾是男人抓不住的短暂自由,梦醒后,生活平庸平乏,如死水般平寂,唯一鲜活真实的只有烫到儿子手心的烟头。
姜诺晃晃脑袋,将那些记忆驱逐,边给宴若愚打电话边沿河进入一家又一家酒吧寻找。水道错综复杂的城市潮湿阴冷,飘落毛毛细雨,姜诺在烘暖的室内和室外频繁交替,鼻子很快有了堵塞感,用手帕擦拭了几回后,鼻头和人中的地方都微微泛红。
他最终在一家名叫“Sofia”的酒吧找到了宴若愚,那家店有个大大的蘑菇招牌,宴若愚趴在靠内的小桌上,脑袋枕在交叉的手臂上,双眼睁开没入睡,手边有酒和一盒开封的迷幻蘑菇,也不知是他在咖啡厅没吃完的,还是来酒吧后又买了一盒。
姜诺松了口气,从宴若愚面前走过坐到他对面,伸出手摇了摇他的胳膊。
宴若愚一动不动,还是侧着脑袋的姿势,跟没看到姜诺来了似的。
“宴若愚,”姜诺的手划过他冰凉的指间,轻声细哄,“我们回去吧。”
“回哪儿?”宴若愚反问,“走红毯吗?”
姜诺沉默不言,宴若愚突然耸了一下肩膀,嗤笑。
宴若愚说:“我从小就走红毯。”
“全家拍杂志封面的时候走,父母结婚纪念日的时候走,我妈去电影节带上我走,我爸去公司剪彩,也要我走。”
宴若愚说着,手肘撑着桌面支起身子,双手掩面,粗暴地揉搓放下后,双目通红。
“红毯走完了,我和他们也就散了,他们回国恩爱,我回瑞士,一个人。”
姜诺并不明显的喉结抖动,说不出话。他不觉得震惊,很多家事宴若愚都在写给自己的信里交代过了,宴松亭确实爱惨了程婴梦,连孩子都不舍得她生,若不是宴雪涛抱不到孙子就不允许他们结婚,这个世界上就不会存在一个宴若愚。
然后宴松亭和程婴梦死了,宴若愚活着。
“他们就这么不喜欢我,一起去了,偏偏把我留下。”
宴若愚咧开嘴嬉笑,眼泪顺着鼻梁下落。
姜诺的心跟着骤跳。
迷幻松露不仅能带来幻觉和幻听,还会将人的情绪和情感指数倍放大,乐观开朗的人吃了说不定会看到绚丽多彩的阳光,但宴若愚孤独彷徨又急躁。
姜诺凑近,紧张地问:“你看到了什么?”
“下雨了。”宴若愚在洛杉矶的巷道和阿姆斯特丹的运河游走,原本空洞的双眼有了别的色彩,完全忽略姜诺的存在,起身往下着绵绵细雨的屋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