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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在暴雪中脱轨（第1页）

秦时月死了。

电话是一个姓宋的老先生打的。去京的路上温词为了确定事情的真实性又给宋先生打了一通电话，两人进行了长达两小时的通话，期间多是温词听着，对方哽咽着嗓音夹杂回忆与倾诉叙述。

秦时月在17年将秦枫丢给温词后就回京了。她没说谎，生下秦枫后确实欠了一屁股债，但也不全是她的债，秦枫生父赌博欠的居多，因为还不上钱，要债的天天跟黑白双煞催命似的堵门口声称今天要剁了十只手，明天要把娘俩卖进夜总会抵债，后天再怎么怎么，几张嘴像吃了屎一样越酿越臭。终于有一天秦枫父亲受不了了，不声不响退了房租拿钱跑了。

小儿子有了托付后秦时月想过找个地方隐姓埋名过下去，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想，把烂到发腥发臭的前半生就这样丢下。可她心里不服，03年非典、05年学投资赶上金融危机、15年去青海旅游遇上雪灾都过去了，怎么这次就过不去了呢。

秦时月抱着酒瓶子想了很久很久，最后决定扎在这个最能来大钱，最有机遇的北京。

擦过盘子，当过保姆，曾经一天打过三份工，最后身体扛不住选择了最能来钱也最轻松的夜总坐台小姐。年龄大又怎么样，脸蛋漂亮就行，红唇宛如烈焰，蓄着干练知性的齐耳短发，低领包臀裙一套，夹一根烟，踩着细跟靠在一处，保养好谁也看不出来年纪。走哪都散发着傲气与自信，温词就随了她这点，吃亏又招人爱。北京不缺漂亮人，但缺有野性有韧劲的，因为耐玩、抗压。

秦时月坐看台的时候认识了很多人，见了很多事，明白许多道理。也会在伶仃大醉的街头透过压得让人喘不过气的高楼大厦看向天空，想起远方的女儿和儿子。她想：如果按这个世界的对错判定，母亲喂养孩子就要无私爱她对她负责，那……她应该是做错了，并且无法挽回，无颜面对。

就是在这样一个悲伤的夜晚，秦时月遇到了自己生命中的第三个男人，一个彻底驯服她的男人——宋及川。

宋及川第一眼就被她的破碎和傲骨所吸引了，夕阳恋来的如此轰轰烈烈。秦时月没有认真的心思，图的是钱和轻松。

两人交往一个月后秦时月把工作辞了。宋及川慷慨地还清她背负的所有债款，给了她一个家，不在意她的出身，介绍她见亲人朋友，宋及川用他的成熟和真诚滋润着她贫瘠的内心。

秦时月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宁，她下了人生最后一个赌注——和这个比她大十多岁的老男人结婚。

日子久了铁打的心也会融化。秦时月对宋及川的儿子十分用心，好像在弥补着什么错过的人。

两人的感情越来越深，秦时月也渐渐对这个可靠的男人敞开了心扉，她讲了自己荒唐的一生和两个被她抛弃的孩子，这么多年太多事对不住大女儿，儿子也被她养的娇，养坏了还送去添乱。

她问宋及川自己是不是很做错了很多事，她捋不清看不明。

二十年前，爱慕虚荣将她的家劈成两半；二十年后，骄傲自私让她在暴雪中脱轨。

宋及川很有钱，有钱到秦时月数不清，玩不尽。遇见他之前秦时月总想着怎么笑，遇见他之后秦时月像发了大水，拿着取之不尽的卡却不知道怎么花，最后买回来一堆孩子用的东西，每天在卧室看着就能泪如雨下。

她总躲着宋及川哭，但还是被发现了。

那天宋及川很平静地看着她，他应该有洞察人心的本事，秦时月无处遁逃，骄傲碎了一地，宋及川不甚在乎的帮她捡起来粘好了，说：“去做补偿吧，还有机会，我们把两个孩子接过来。”

秦时月哭着说了很多对不起，最后又抿着泪点头说：“好。”

紧绷的身体和精神一旦放松下来，一些不易察觉的问题就冒出来了，可能有些人生出来就是要注定做恶人的，秦时月患上了死亡率极高的骨癌。

每天看着五六十的老头在医院跑前跑后，不是在替她操心骨髓刺穿，就是在替她操心乡下的两个孩子。

秦时月最终拒绝了宋及川亲自去接两个孩子来北京的决定，她说：“活着就够折腾俩孩子了，快死了叫回来倒像是卖可怜。她这辈子太糊涂，不知道珍惜，前几十年就没长大过，身边的人跟着她都受了苦。温词这孩子是个嘴硬心善，真遇上事倒也不会让自己吃亏，姐弟俩在一起我也挺放心，何必让她忍着恶心来病床前看着我。但我还是……还是不太放心……”

“宋及川……我真的知道错了……”

“真的……”

秦时月只坚持了三个月就走了。

这个消息让温词没多大感触，内心还是麻木的，也许是事情太突然，大脑还没做出反应，听宋先生讲了这么多也只是像听了个故事，唏嘘过就完了。只是觉得没人和她抢弟弟了，挺好。人的诞生就是为了期待死亡到来的这天，不管你这辈子过得是稀烂还是牛逼，带给活者的最后一场地震一过，那些裂痕和破碎，该抹平的还要抹平。

黑夜到白昼，柳时序一人驾驶着，路过加油站加油就下车抽根烟提神，上车前揪着衣襟闻了闻，没味了再坐上车继续行驶。

到没监控的小路温词提出让他去休息，她自己开到大路再换过来。

柳时序拒绝了。他要温词闭上眼多睡会儿，进了京就忙起来了，他说家里大伯去逝的时候就是，一忙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歇下了，现在睡会到地了有精神撑。

温词没再坚持，额头贴在冰凉的车窗上，眼睛闭上了脑子却是清醒的，就这样煎熬着放空自己。

她听到高速路上车流的行驶声，路过某片落雨的地界再听一听雨声，还有身后秦枫快要断气的抽泣，有时候甚至能听到耳边传来清脆的拍击声。

这让温词感到不安，睁开眼，看到柳时序盯着道路的双眼猩红，眼底带着淡淡的青色，为了防止入睡，侧脸被他扇出一道红印。

温词发觉自己今天的情绪有些敏感，拽紧柳时序搭在他身上的毛毯，心疼的止不住哽咽。

长途驾驶十三个小时后，车子终于抵达目的地。

多少年没回北京了？温词也不记得。

当年背井离市是为了远离那些烂人和破事，现在又因为这些人和事回到这片混凝土堆积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