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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部分(第1页)

看来,“香车宝马”是如实写出这些朋友的身份。李清照晚年在杭州虽然生活贫困,但名气还是有的。她的朋友,她称之为“酒朋诗侣”,她们并不粗俗;以“香车宝马”相迎,又知必是富贵人家的内眷。不过她终于谢绝了这番好意。到了下片,换头是进一步说明自己不去玩赏的理由。

“中州盛日,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中州”原指河南省一带,这里专指北宋首都汴京(今开封市);“三五”原指农历月的十五日。古诗:“三五明月满”,可见自古就有这种说法。这里则专指正月十五元宵节。宋代不论官方民间,对元宵节都很重视,是一年一度的灯节。李清照在汴京过了许多年元宵节,印象当然是抹不掉的。如今虽然老在临安,却还“忆得当年全盛时”,自己年纪还轻,兴致极好,“铺翠冠儿,捻金雪柳,簇带争济楚”,认真热闹过一番。

“铺翠冠儿”是嵌插着翠鸟羽毛的女式帽子,当时富贵人家流行这样的穿戴。“捻金雪柳”,是在雪柳(一种纸或绢制成花样的饰物)上加金线捻丝,这也是富贵人家才有的。“簇带”即插戴。“济楚”等于说整齐端丽。

她从记忆中又回到现实里来。今昔对比,禁不住心情又凄凉又生怯。

“风鬟霜鬓”四字原出唐人小说《柳毅传》,形容落难的龙女在风吹雨打之下头发纷披散乱。李清照在词里换了一个字,改为“风鬟霜鬓”,借此说明自己年纪老了,头上出现白发,加上又懒得打扮,因而也就“怕见夜间出去”。(怕见,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凡云怕见,犹云怕得或懒得也。”)

“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结束得好象很平淡,可是在平淡中却包含了多少人生的感慨!“人老了,懒得动弹了。”这是一层意思。“经历多了,大场面都不知见过多少,如今怎么及得上旧时呵!”这是又一层意思。“自己这样的身世,有什么心情同人家玩儿呵!”又是一层意思。作者满腹辛酸,一腔凄怨,通过这平淡的一句,反而显得更加沉重了。(刘逸生)

蝶恋花

日巳召亲族

李清照

永夜恹恹欢意少。空梦长安,认取长安道。为报今年春色好,花光月影宜相照。

随意杯盘虽草草。酒美梅酸,恰称人怀抱。醉里插花花莫笑,可怜春似人将老。

这首词建炎三年上巳作于建康(今江苏南京)。据李清照《金石录后序》所述,赵明诚建炎三年己酉春三月罢建康守,具舟上芜湖,入姑孰(当涂),五月至池阳(贵池),又被旨知湖州,遂驻家池阳。六月,独驰马赴建康陛辞,冒大暑感疾,七月于建康病危,八月卒。卒前,李清照急返建康看视,已不可救。葬毕明诚,金兵已迫建康,清照携带图书逃出,终生未再至建康,亦不可能在他处召亲族。故这首词作于建炎三年上巳无疑。上片首韵“永夜恹恹欢意少”,采用一起入情、开门见山的手法。南渡以后,政局动荡,金兵不断攻迫,忧国伤时的激越情绪,使清照隽永含蓄的风格,一变而为沉郁苍凉。上巳虽是传统的水边修禊节日,词人此时心情不愉,入手即表明此意。次韵“空梦长安,认取长安道”,“长安”代指汴京。长夜辗转反侧,梦见汴京,看到汴京的宫阙城池,然而实不可到,故说“空”,抒写对汴京被占的哀思,和屈原在《哀郢》中惊呼:“曾不知夏之为丘兮,孰两东门之可芜”、“曼余目以流观兮,冀壹返之何时”,同样沉痛。结拍“为报今年春色好,花光月影宜相照”,和刘禹锡的《金陵五题·石头城》诗:“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一样沉郁苍凉,感慨万端。今年的自然春色和往年一样好,而今年的政局远远不如从前了。“为报”二字,点明这春天的消息是从他人处听来的,并非词人游春所见。实际上是说,今年建康城毫无春意,虽是朝花夜月如故,而有等于无。“宜相照”的“宜”字,作“本来应该”解。“相照”前著一“宜”字,其意似说它们没有相照,更确切一点,是词人对此漫不经心,反映出她的忧闷。建康是当时“行在”,皇帝临时驻跸之地,又是军事重镇,可是高宗却不接纳宗泽、李纲、岳飞的誓师北伐主张,不但不能收复失土。连建康也危在旦夕了。

过片点题:“随意杯盘虽草草。酒美梅酸,恰称人怀抱”,透露了女主人公并无心过好这个上巳节日,酸梅酿成的酒,和自己辛酸的怀抱是相称的。这两韵,貌似率直,其实极婉转,极沉痛,所以煞拍着意勾勒:“醉里插花花莫笑,可怜春似人将老”,这里把“花”拟人化。两句有几层的意思。清照有一首《菩萨蛮》云:“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词意与“醉里插花”同。“花莫笑”,就是不要笑我老大,这一层词意,与末句“可怜春似人将老”紧接,意思是说最需要怜念的是春天也像人一样快要衰老了,“春”暗喻“国家社稷”,“春将老”,国将沦亡。《蝶恋花》是一首六十字的令词,这一首词题是“上巳召亲族”,带含丰富的思想内容,深厚的感伤情绪,写得委婉曲折,层层深入而笔意浑成,具有长调铺叙的气势。

清照是南北宋之交的词人,她寓南渡之恨的词作,对南宋一些词人,如辛稼轩、姜白石等,影响都很大。辛稼轩有一首寓南渡之痛最深切的《摸鱼儿》,结尾“闲愁最苦,休去倚危阑,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和清照这首的“可怜春似人将老”一样,都是将“斜阳”、“春暮”暗喻国家社稷现状的。(黄墨谷)

声声慢

李清照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晓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唐宋古文家以散文为赋,而倚声家实以慢词为赋。慢词具有赋的铺叙特点,且蕴藉流利,匀整而富变化,堪称“赋之余”。李清照这首《声声慢》,脍炙人口数百年,就其内容而言,简直是一篇悲秋赋。亦惟有以赋体读之,乃得其旨。李清照的这首词在作法上是有创造性的。原来的《声声慢》的曲调,韵脚押平声字,调子相应地也比较徐缓。而这首词却改押入声韵,并屡用叠字和双声字,这就变舒缓为急促,变哀惋为凄厉。此词以豪放纵恣之笔写激动悲怆之怀,既不委婉,也不隐约,不能列入婉约体。

前人评此词,多以开端三句用一连串叠字为其特色。但只注意这一层,不免失之皮相。词中写主人公一整天的愁苦心情,却从“寻寻觅觅”开始,可见她从一起床便百无聊赖,如有所失,于是东张西望,仿佛飘流在海洋中的人要抓到点什么才能得救似的,希望找到点什么来寄托自己的空虚寂寞。下文“冷冷清清”,是“寻寻觅觅”的结果,不但无所获,反被一种孤寂清冷的气氛袭来,使自己感到凄惨忧戚。于是紧接着再写了一句“凄凄惨惨戚戚”。仅此三句,一种由愁惨而凄厉的氛围已笼罩全篇,使读者不禁为之屏息凝神。这乃是百感迸发于中,不得不吐之为快,所谓“欲罢不能”的结果。

“乍暖还寒时候”这一句也是此词的难点之一。此词作于秋天,但秋天的气候应该说“乍寒还暖”,只有早春天气才能用得上“乍暖还寒”。我以为,这是写一日之晨,而非写一季之候。秋日清晨,朝阳初出,故言“乍暖”;但晓寒犹重,秋风砭骨,故言“还寒”。至于“时候”二字,有人以为在古汉语中应解为“节候”;但柳永《永遇乐》云:“薰风解愠,昼景清和,新霁时候。”由阴雨而新霁,自属较短暂的时间,可见“时候”一词在宋时已与现代汉语无殊了。“最难将息”句则与上文“寻寻觅觅”句相呼应,说明从一清早自己就不知如何是好。

下面的“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晓来风急”,“晓”,通行本作“晚”。这又是一个可争论的焦点。俞平伯《唐宋词选释》注云:

“晓来”,各本多作“晚来”,殆因下文“黄昏”云云。其实词写一整天,非一晚的事,若云“晚来风急”,则反而重复。上文“三杯两盏淡酒”是早酒,即《念奴娇》词所谓“扶头酒醒”;下文“雁过也”,即彼词“征鸿过尽”。今从《草堂诗余别集》、《词综》、张氏《词选》等各本,作“晓来”。

这个说法是对的。说“晓来风急”,正与上文“乍暖还寒”相合。古人晨起于卯时饮酒,又称“扶头卯酒”。这里说用酒消愁是不抵事的。至于下文“雁过也”的“雁”,是南来秋雁,正是往昔在北方见到的,所以说“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了。《唐宋词选释》说:“雁未必相识,却云‘旧时相识’者,寄怀乡之意。赵嘏《寒塘》:‘乡心正无限,一雁度南楼。’词意近之。”其说是也。

上片从一个人寻觅无着,写到酒难浇愁;风送雁声,反而增加了思乡的惆怅。于是下片由秋日高空转入自家庭院。园中开满了菊花,秋意正浓。这里“满地黄花堆积”是指菊花盛开,而非残英满地。“憔悴损”是指自己因忧伤而憔悴瘦损,也不是指菊花枯萎凋谢。正由于自己无心看花,虽值菊堆满地,却不想去摘它赏它,这才是“如今有谁堪摘”的确解。然而人不摘花,花当自萎;及花已损,则欲摘已不堪摘了。这里既写出了自己无心摘花的郁闷,又透露了惜花将谢的情怀,笔意比唐人杜秋娘所唱的“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要深远多了。

从“守著窗儿”以下,写独坐无聊,内心苦闷之状,比“寻寻觅觅”三句又进一层。“守著”句依张惠言《词选》断句,以“独自”连上文。秦观(一作无名氏)《鹧鸪天》下片:“无一语,对芳樽,安排肠断到黄昏。甫能炙得灯儿了,雨打梨花深闭门”,与此词意境相近。但秦词从人对黄昏有思想准备方面着笔,李则从反面说,好象天有意不肯黑下来而使人尤为难过。“梧桐”两句不仅脱胎淮海,而且兼用温庭筠《更漏子》下片“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词意,把两种内容融而为一,笔更直而情更切。最后以“怎一个愁字了得”句作收,也是蹊径独辟之笔。自庾信以来,或言愁有千斛万斛,或言愁如江如海(分别见李煜、秦观词),总之是极言其多。这里却化多为少,只说自己思绪纷茫复杂,仅用一个“愁”字如何包括得尽。妙在又不说明于一个“愁”字之外更有什么心情,即戛然而止,仿佛不了了之。表面上有“欲说还休”之势,实际上已倾泻无遗,淋漓尽致了。

这首词大气包举,别无枝蔓,逐件事一一说来,却始终紧扣悲秋之意,真得六朝抒情小赋之神髓。而以接近口语的朴素清新的语言谱入新声,又确体现了倚声家的不假雕饰的本色,诚属难能可贵之作了。(吴小如)

点绛唇

李清照

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

倚遍阑干,只是无情绪。人何处?连天芳草,望断归来路。

这是一首闺怨词。上片抒写伤春之情,下片抒写伤别之情。伤春、伤别,融为柔肠寸断的千缕浓愁。刻画出一个爱情执着专一、情感真挚细腻的深闺思妇的形象。

开篇处词人即将一腔愁情尽行倾出,将“一寸”柔肠与“千缕”愁思相提并论,这种不成比例的并列使人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压抑感,仿佛看到了驱不散、扯不断的沉重愁情压在那深闺中孤独寂寞的弱女子心头,使她愁肠欲断,再也承受不住的凄绝景象。“惜春”以下两句,虽不复直言其愁,却在“惜春春去”的矛盾中展现女子的心理活动:淅淅沥沥的雨声催逼着落红,也催逼着春天归去的脚步。唯一能给深闺女子一点慰藉的春花也凋落了,那催花的雨滴只能在女子心中留下几响空洞的回音。人的青春不也就是这样悄悄逝去的吗?惜春、惜花,也正是惜青春、惜年华的表现,因此,在“惜春春去”的尖锐矛盾中,不是正酝酿着更为沉郁凄怆的深愁吗?

从上片看,给深闺女子带来无限愁怨的“雨”,它催落了嫣红的春花,催走了春天,也催促着流年和女子的青春。下片中,词人循着这一线索,继续探寻“柔肠一寸愁千缕”的根源,笔力集中在女子凭阑远望而搅起的心理活动上。“倚遍阑干”一句,在“倚”这个动词后面缀以“遍”字,把深闺女子百事俱厌的忧烦苦恼尽行点染了出来,下句中又以“只是”与“倚遍”相呼应,托出了这种万念俱灭的“无情绪”是无论如何排解不掉的。这里不再提花,不再提雨,却突兀地提出“人何处”的问题。突兀,则醒目;醒目,则醒人──原来女子凭阑远眺,不只是因百无聊赖而无意识为之,这里还有更重要的、有意识而为之的目的,那就是望眼欲穿地等待着外出的良人归来。望归的行动与内心无法抑制的“人何处”的遥问一笔点破了使女子“柔肠一寸愁千缕”、“只是无情绪”的深层的、根本的原因是苦苦地思念远行未归的良人。在这里,词人巧妙地安排了一个有问无答的布局,却转笔追随着女子的视线去描绘那望不到尽头的萋萋芳草,正顺着良人归来时所必经的道路蔓延开去,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天边。最后,视线被截断了,唯见“连天芳草”,不见良人踪影。这凄凉的画面不就是对望眼欲穿的女子的无情回答吗?寂寞,伤春已使她寸肠生出千缕愁思;望夫不归,女子的愁情又将会是何许深,何许重,何许浓呢?这自然就意在言外了。全词由写寂寞之愁,到写伤春之愁,到写伤别之愁,到写盼归之愁,全面地、层层深入地表现了女子心中愁情积淀积累的过程。一个“雨”字,把上下两片勾联在一起;远处的萋萋芳草,近处的愁红惨绿,远远近近,都在“催花雨”的搅拢下显得分外冷寂。把愁已经写尽、写透,故明代陆云龙在《词菁》中称道此首词是“泪尽个中”,《云韶集》也盛赞此作“情词并胜,神韵悠然。”(吕智敏)

减字木兰花

李清照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这首词妙趣横生地描写了一个青年女子天真美好的心愿。上片写买花、赞花。词人用拟人的手法,刻画了含苞欲放的春花形象──轻施素粉,腮染红霞,面挂晓露。人们惯用鲜花来比喻少女,词人此处却用少女来比拟鲜花,别开生面,绝妙传神。

下片首句便直吐痴情:怕情郎看了会觉得娇艳的春花比自己的面容美丽,但又不肯甘拜下风,于是便把鲜花簪在鬓边,同春花比美,要让情郎品评一下,自己与鲜花到底哪一个漂亮。“徒要教郎比并看”一句,写少女的心理活动,做到了率真与含蓄的和谐统一──口中说要与春花比美,心下又暗暗欲以春花添丽。这样,花衬人,人扶花,少女与春花的形象交相增辉。整个下片四句中,无一句是直接描绘少女的容貌,但通过间接描写,却出神入化地表现了她那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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