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为何相遇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她在这里,在他身边。像这样的话,在东霓莫名死后,她对自己说了很多很多,把这辈子的谎话都说尽了。可即使她愿意自欺欺人,薛清夜却不愿意骗她,他甚至从来不屑于骗她。
落声不辞而别的当夜,他一夜未归,不日便启程南下。两个月之后,传来大婚的消息。她执意从西泽手里讨了那封信,当着他的面平平静静地看完,而后凑近烛火将它焚毁。西泽说,其实不必如此,因为楼主已将此事昭告武林。她的手颤了颤,熏黑了自己半片指甲。
原来他并非天性凉薄,只是太过吝啬。于不爱的人,从不给予半分柔情。
她以为的青眼有加,不过是他替别人还的人情;她以为的相濡以沫,也从未放在他心上半分。
就这样恍恍惚惚的,直到得知东霓遇害的“真相”。她不过是想知道他要娶的人是什么样的,天机阁给出的资料却证明,东霓是死在那个叫苏叶的女人手里。而之前在舞柳山庄的那个女刺客,根本是薛清夜一手安排的替罪羊。或许他是有心包庇心爱之人,或许他是忌惮东霓借刀杀人,或者两种兼而有之,但无论哪一种,她都不能原谅。
她以内乱之名,骗薛清夜回来。她坐在水阁里等了他两天,他却连织月楼的大门都没有进。在看穿她的谎言之后,一言未发,转身上马原路返回。
他是将那个人看得有多重,重的连一刻都不愿意让那个人多等;他又是将她看得有多轻,轻的连一句话的时间都舍不得分给她。
那一瞬间的觉悟,促使她恍恍惚惚地追出去,又恍恍惚惚地动了手。直到血从她的剑上流淌下来。
大梦方醒,大错已铸。
薛清夜失血过多,昏睡了十几天。他醒来的那日,西泽也从江南星夜赶回。后来整个江湖都在传,神医苏家的二小姐在成亲前夜旧伤复发过世了。
“病着就不要坐在外面。”两步开外,一袭墨衣的男子正收起手里的油纸伞。
紫衣女子看着眼前的人,熟悉又陌生。被软禁的两个月来,这是他第一次来看她。“听说你要启程去蓬莱,什么时候走?”
“明日。”
临走之前还能来见她一面,于他而言已是仁至义尽。“属下先在这里祝楼主一路顺风。”女子言毕,起身往屋里走。
“一会儿让二爷过来给你开个方子。”男子不紧不慢地坐在栏杆旁,“我走以后,楼中事务就交由你和西泽了。”
女子的脚步滞了滞,声音依旧淡淡的,“属下铸成大错,不宜再接手楼内事务。”
“一切事物由西泽出面,你不必露面。楼内该清理的人我都已经清理了,剩下的交给你。”薛清夜顿了顿,“这两个月,难为你了。”
难为?
晨曦微露,湖光粼粼,刺得夏紫陌眼睛生疼,几乎要落下泪来。原来,这两个月的软禁根本不是因为她出手行刺,而是为了他的局,为了造成她大权旁落织月楼无人主事的假象。他远赴蓬莱也不是为了苏叶,而是为了让百里氏相信这是打击织月楼的最好机会。
夏紫陌抬手拂过眼角,终究是稳住了声音:“我只有一个要求。”
“你说。”
“别把织月楼这个烂摊子留给我。”
男子一声低笑,“好。”也许是因为蓬莱之行渐近,他的笑容比往常多了许多。
他知道苏叶找了夏紫陌当说客,但他不知道的除了蓬莱一事,苏叶还对她说了什么。事实上,苏叶那天说了很多。
“薛楼主心里只有天下,所以陪在他身边是很辛苦的事。其实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只是后来病入膏肓,所剩的时间越来越少,他迫切地想做一些事来证明自己而已。此去蓬莱,若我有幸找到万年赤血珠,自会派人送来。我与楼主缘分已尽,挑选与楼主血脉相连之人这件事,就拜托给二爷和夏领主了。”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苏叶把玩着自己手中的银铁面具,笑容浅淡。就是那种平静安然的神情,打消了夏紫陌想要替薛清夜解释的念头。
没有人是故意爱一个人,也没有人是故意不爱一个人。苏叶既然已经放下了,便不需要她这个旁人再多说什么。就像现在,薛清夜想要把她找回来,也不需要她这个旁人说什么。
紫衣女子回过身,郑重道:“愿楼主一帆风顺。”
☆、四、造化弄人
新月又如眉,长笛谁教月下吹。
朦胧夜色里,一艘庞然大物静静停靠在莺歌海湾的一角,衬得海岸边的三千精锐甲士格外渺小。
黄衫女子停下了脚步,“季某便送到这里了。”
先她半步而行的白衣男子顿了顿,悠悠开口,“她走的时候,你也是送到这里?”
“苏姑娘是一个人走的,没要人送。”
慕容南意兀自笑了笑。举杯独醉,饮罢飞雪。的确,这才是苏叶的风格。
“殿下也是天机阁的老主顾了。季某这次就赠殿下两句话。”季悠紧了紧身上的织金牡丹披风,补充道:“不要钱。”
慕容南意不置可否。能从季老板口中听到不要钱这三个字,真是稀奇得很。
“第一句:覆水难收,人心难测。”
南意偏过脸,淡淡看了对方一眼,未置一词。
季悠含笑着矮身,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第二句:季某祝殿下此行一帆风顺,早日归来。”以她的身份,也只能言尽于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