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予一直举着手臂,好让泳柔指点出岛上的这里那里。
“你家呢?”
“我家……”泳柔的手指游来游去,地标太小,她拿不定主意,忽然又反应过来:“干嘛问我家?”
周予平淡地应道:“做模型要还原,到时候放一块牌子,写状元之家。”
“干嘛写那个!”
“不好吗?”
“不好。到时候,一定有海啸把你们的岛冲掉。”方泳柔郑重其事地威胁她,可惜样貌全无威严,半点杀伤力都没有。
“你呢?你们的表演赛,你哪一天上场?”
“还不知道呢。你要来看吗?四月份,出日头的话,可能有点晒。”
周予说:“嗯,我去看。”
“好。”她们立下约定。
周予仰头望向清透夜色的几点明亮星光,“开学了,真好。”
“我也觉得。放假虽然轻松,但没什么意思。”
“嗯。你看,有星星。”
于是泳柔也仰起头,两个人在天井中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其实,周予心里想的是,像这样,早上一起吃早饭,睡前,站在星空下说说话,这样真好。她说不清这感觉,只觉得心里好像装入了一个暖风箱,雨打不动,暖烘烘的,像是知道闭上眼后,很快可以沉沉睡去,然后又充满希冀地醒来。
泳柔忽然问:“明天早上吃什么?”
周予愣一愣,“你饿了?”
“没有!”泳柔断然否认,随后被自己逗笑,此刻星光俯冲直落,在她眼中羞赧地闪,“真的没有!就是……”她急忙找起借口,“睡前想想明天的开心事,会睡得比较好。真的!”
明天。
《乱世佳人》中的女主角斯嘉丽说,明天又是新的一天,tomorrowisanotherday。周予则想,若身边有一个与自己谈论明天的人,一个与自己拥有共同的明天的人,一定就可以跨过千难万难吧。
*
死去的鱼的身体被裹在一节粗糙的面纸里。就前几天,还放在二楼客厅的窗沿。
现下已经不在了。一旦死去,就没有今天,更没有明天。丈夫方训礼昨日发现它还在那里,乏味语气中有一丝不耐烦,“做什么不扔掉?”他快速拎起那摊面纸,像丢掉所有寻常垃圾,手一甩就撇进垃圾桶里,甚至没有往下多看一眼。她在那一瞬间体会到这个个性温和的男人内里的冷漠,事实上,她对这种冷漠已经很熟悉了。
那是一尾红白相杂的观赏金鱼,女儿阿柔说它叫“香香”,是朋友送的礼物。女儿开学隔日,它死去了,不清楚是终于耐不住不合适的水质,还是被同伴咬死,那日清早她拖着不适的身躯起床,准备晒制卖给游客的鱿鱼干,走到窗前,看见它反着肚白,决然地漂浮在缸中。
冬末的阳光惨白,她一手撑住窗台,一手捂住腹部,拼命将整副身躯的重量集中在脚底板的某个点,终于痛得缓缓蹲下身去。
幸好女儿住在学校,没有看见金鱼之死。
楼下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叫喊,打断了她眼前浮现的情景,“阿礼嫂!三嫂!”她还未应,就再一声:“阿香呀!”
陈香妹走到窗边,苍白的脸上堆起质朴的笑容,“婶,来啦?”
她站在楼上看剪头婶走入来。
剪头婶是个身材高大的女人,年纪轻轻失了丈夫后,便是凭这副高大的身躯撑起她在村内的威信,也撑起飘零的家。她年过花甲还未见佝偻,强健得在二月春寒时赤脚穿塑胶凉鞋,唯一年老体征是身子膨起来,肚腩略微顶起身上的罩衫,奇的是,四肢仍然是细细长长的,也许是被发福的身子一衬,就显得更细了。
她在楼下一喝:“免下来!等我上去。”
陈香妹急忙回身摆出茶具,十秒钟不到,老人就风风火火登上了楼。“婶,你快坐。铺头不忙?我来冲茶。”她娴熟说着乡里客套话语,心里咂摸老人的来意。
“好。你别忙,婶自己来。”剪头婶一手牢牢拉她坐下,一手利落地拎来烧水壶,通了电,闷响不止。“阿香,你面色不好。”剪头婶仔细看她,“孩子掉了,有几天了?”
她鼻翼缩起,很快地喘出一小口气,剪头婶还是这样直言快语,瞒不住,她马上交代:“十九那天的事。阿柔去学校隔天。”
“你这个岁数了,怀上了,也不知休养。”
“哪知道是怀上了,两个月都不到。”她说了谎,她心中是有察觉的,不说生理上的变化,单凭女人的直觉。“婶,你怎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