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垂的眉眼微微蹙起,没注意对面的男人从方才便一直默默注视着她。
护劼见席上气氛莫名严肃,忽地笑道:“不说这些沉重的话题了!今日在下带来的几个舞姬,善跳柘枝和胡旋,请世子爷赏眼!”
说罢击掌两下,三名鹘族少女登上观景台,在座众人均是眼前一亮。她们身着华丽的衣裙,裙摆上绣着如孔雀尾羽纹饰的彩绣,头上的锦帽还各插着一支孔雀羽毛,个个都是明眸皓齿、容颜昳丽的美人。
玉京城的胡姬酒肆里也会有舞女跳胡旋舞,每每总能吸引大批客人前来观赏。诸人心中有数,这三名舞姬经护劼特别甄选带至大祈,应当不仅仅只为献舞。恐怕筵席结束之后,自然而然就留下来了。
李德音下意识看了郑来仪一眼,态度严肃地对护劼道:“三王子未免太过客气,鹘国与我大祈世代交好,此等虚礼,实在不必!”
护劼笑道:“世子爷这么说,便是嫌弃她们几个不够貌美!其实我鹘族女儿一心仰慕如世子爷一般俊朗多情的中原男儿,听说我要来大祈,都争着要随我同来呢!”
他转过头对场中的三人道:“——你们几个今天好好表现!若世子爷看不上,在座的好男儿也还多的是,是否能择得良人,全凭你们自己本事!”
如此,李德音也不好再说什么。一时间胡笳声起,鼓乐声中,三名舞姬翩翩起舞。
愈发急促的鼓点中,舞姬的裙摆如花苞绽放,白皙的皮肤上沁出晶莹的细汗,笑容依旧热情无暇,身上散发出的甜腻花香与酒席上燃着的馥郁乳香混合在一起,熏人欲醉。
护劼搭着一只手捋着唇边的髭须,玩味地看向李德音。后者似乎已被胡姬的舞姿吸引,手指下意识地随着音乐轻敲鼓点。他偏了偏头,曲乐便换了节奏,逐渐舒缓下来。
领先的那名胡姬舞动着曼妙的身躯,缓缓靠近了主座,眉眼间的热情毫不掩饰。只见她舞至李德音身边,顺手提起银壶,为世子斟满酒杯,送到他唇边。
众目睽睽之下,世子爷终究不失风度地接下那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剩下的两名舞姬一时有些沮丧地样子。
其中一名舞姬很快便找到了新的目标——只见她径直走向叔山梧,伸过手去要为他斟酒,酒杯却被男人伸手盖住。
“抱歉,我不饮酒。”
那跪坐的胡姬背影一时落寞,郑来仪似乎听见她用鹘族的语言低低说了句什么。
叔山梧缓缓抬眼,看向了面前的舞姬。从郑来仪的角度,舞姬的背影正好挡住了叔山梧的脸,却见他搭在杯口的手些微发颤。
护劼促狭地冲那舞姬笑道:“好啦,他又不喝酒,这样的男人要他有什么意思?你坐我旁边来吧——你,坐对面去!”最后一句是冲着叔山梧说的。
叔山梧耸了耸肩,从善如流地从席上起身,朝郑来仪走了过来。
“打扰了。”
而后也不待她有任何回应,便在她左手边的位置落了座。
第24章叔山梧,你以为还能再骗我一回么?
郑来仪拾起右手边切肉的银刀,来回划着面前那盘分好的烤驼肉,直到焦酥的外皮都被划得一塌糊涂,而后拿起一旁盛着胡椒的小瓶,一下下撒在面目全非的驼肉上。
动作中有股说不清的狠劲。
她切下一块肉,面无表情地塞进口中,听见旁边的人低低笑了一声。
“难怪叫椒椒,这么能吃辣。”
“我不——”郑来仪突然哑口。
“椒椒”这个乳名,从小是被亲近的人叫惯了的,然而大多数不明实情的人,第一次总会误把她的“椒”,当做是“娇惯”的“娇”,或是“骄儿”的“骄”。
到了最后,她已经习惯了一遍遍地更正。
前世叔山梧第一次得知她的乳名时,便问她:“是‘椒聊之实,蕃衍盈升’的那个‘椒’?”
那时的郑来仪脸红成三月的春桃,不仅因为他一下就猜对了字,也因为他话中若有似无的深意。
但她此刻只是悻悻地闭上了嘴。
从叔山梧的角度,能够清楚地看到郑来仪的侧脸,她此刻蹙着眉头,烦神的样子再明显不过。
他的视线越过郑来仪,看向世子的席位。方才向李德音献酒的那名胡姬已经坐在了他的身边,正笑着为主人布菜。世子爷这样的场合显然经历过不少,除了偶尔向郑来仪递来关切的一眼,其他时候尽是端方自如的主人翁姿态。
叔山梧淡淡移开眼。
舜王与郑国公,正是叔山寻为自己的目的谋求借力的完美权利组合。他的父亲为他不可说的目的,需要在二者之间寻找一个支点。
在叔山寻的计划中,所有人都是棋局中的一子,包括他的儿子——他让叔山柏去接近郑氏,可身份尊贵的世子爷和出身名门的郑四小姐,在任何人眼中都是无比般配的一对。
叔山梧的脸上浮起一丝自嘲的讽笑,再开口时语气如旁观者一般冷静客观。
“今日这样的场合,大家也只是扮演各自角色而已。贵人不必烦心,世子爷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郑来仪微怔,抬头见李德音正朝自己这里看过来,朝她举了举手中的杯盏。
她意识到叔山梧以为自己吃醋,话中似有为李德音开脱之意,转过头来冷冷看向他:“那么,二公子今日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世子的心腹解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