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鹰俯前少许,端详她的如花玉容,嗫嚅道:“嘿!异日若想找采霜,到哪里去寻找呢?”
宁采霜满有兴致的打量他,秀眸闪闪生辉,柔声道:“还找人家干什么呢?若为的是叙旧闲聊,可免则免。”
龙鹰给她耍得晕头转向。对方是坦诚相待,自己则是左隐右瞒,当然非是毫不隐瞒的美人儿的对手,她随便的一句话,已杀得他难以招架。笨拙的道:“当然不止于说几句闲话。”接着双目放光的道:“若为的是其他事,有得商量吗?”
宁采霜瞄他两眼后道:“又可以是什么事呢?”
龙鹰道:“当然是为了再见采霜。”
宁采霜道:“见又如何?不见又如何?太医没法说出一个所以然吗?”
龙鹰差点抓头,道:“无论如何,请采霜开恩,让鄙人晓得日后到何处找你。”
宁采霜柔声道:“太医真的会来找采霜?”
龙鹰肯定的道:“这个是一定的,最怕采霜不肯见我。”
宁采霜白他一眼,现出首次在她身上发生的娇媚美态,微嗔道:“太医的终生不娶乃全城皆知的事,既是如此,为何仍要来扰采霜的清修?”
龙鹰脑际轰然一震,造梦亦未想过宁采霜说出这几句话来,语无伦次的应道:“采霜竟可以嫁人吗?”
宁采霜似因作弄他而大感快意,此时的她哪还有半点长年修行佛门高手的风范,只像个和情郎呕气的小女孩。瞅着他道:“谁在造谣说我不可以嫁人?”
龙鹰已开始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口齿不清的道:“可是……可是采霜乃无念大师的高徒,修的是佛家禅法。难道其他人指采霜的带发修行竟是一场误会?”
宁采霜唇角现出笑意,淡然自若的道:“出了家可以还俗,何况尚未出家?出家在家,从来不具任何分别,太医仍未肯直接回答采霜的疑问。”
马车驶离皇城,上阳宫的提象门出现前方,门南端角是旁若无人矗临洛水的浴日楼,就是在那里龙鹰目睹女帝流出一滴龙泪,并接受“丑神医”的任命。那时不论女帝或龙鹰都没想过“丑神医”的身份可以起着如现今般的重要作用。龙鹰更没想过“丑神医”会被爱上,且是如此难得的美女。
龙鹰痛苦得要命。
只须一句是假的,可回答了迫在眉睫之前的问题,但接踵而来的问题如何回答?如果丑神医是个常人,没理由以谎话来拒绝美女,先有罕世美人儿荣柔,后又有艳冠东宫诸婢的小敏儿,说什么都说不通,除非另有隐情。
龙鹰想起来俊臣的“临急抱佛脚”,苦笑道:“有‘立誓’自该有‘解誓’,顶多请有德行的大师连续七天七夜登坛作法。哈!采霜请说。”
宁采霜欣然道:“太医这几句虽是胡言,却使人家感到来自太医的真情性。离别在即,太医仍不肯对采霜说真心话吗?从第一次遇上太医,采霜已感到太医非是寻常之辈,心里藏着很多东西,识见上更远远超越一般的医者,予人无所不知的奇异感觉,更令采霜明白遇上的是前世冤孽,任何人力的抗拒,最后只落得徒劳无功。”
龙鹰呆瞪着她,今次是全身发麻。
宁采霜似从某种困境将自己释放出来,带点小女孩的洋洋自得,唇角含春的道:“你以前说的鬼话,我不信半句。对你是不可听其言,只可观其行,得出的是完全另一回事。太子妃最害怕的人不是圣上,而是胖公公,偏是像胖公公般的一个人,对你却是无微不至,至乎为你们师徒出头教训梁王。梁王为此在太子妃前大吐苦水,当然无可奈何。”
马车进入观风门,朝太医府驶去。
于龙鹰的感觉来说,除了马车内的天地外,其他事物再不存在。
宁采霜道:“现在一切再不重要了,离开神都后,采霜会将过去一年的所见所闻,忘个一干二净。”
龙鹰骇然道:“岂非连鄙人都忘掉?”
宁采霜若无其事的道:“如果可把太医一并忘记,今天采霜根本不会冒疯言疯语之险来与太医道别。”
龙鹰低呼道:“采霜!”
宁采霜俏脸泛起圣洁的光辉,娓娓说道:“采霜修的是‘无念禅’,截断两头,于至静至极中返归真如,入妙悦之境。过往一直无事,直至遇上太医,当夜静修,倏忽间已登入坐忘境界,却又与以前的坐忘不同,更能自具圆满。那时仍不在意,以为是因突破精进,心中欢喜,然而之后逐渐趋于回落,直至与以前无异。”
龙鹰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她像端木菱般感应到自己的魔种,只是因灵锐及不上仙子的仙胎,致察觉不到妙境之源,但已显示眼前美人儿修行之高,在他的意想之外。唉!难怪自己也爱见到她,正因这种发自天然的吸引力。美人儿或许可算是“爱上”了他,却绝不牵涉到男女爱欲,纯粹为形而上之的引动。
宁采霜玉颊再现红霞,但没有避开目光,平静的道:“到今次再见太医,一切清晰起来,每晚临睡前用功、倏忽间已登入绝妙之境,千里一空,可是在无想无念里,竟给太医占据心神,却又不是真的分心去想太医,太医亦再非是一个人,而是某种莫以名之的神机妙觉,令采霜的禅修不退反进,实是非常怪异,亦从未从敝门先辈典籍读过类近的情况。因而采霜在与太医相处时特别留神,发觉总有心不由主,被太医触动的异象。不瞒太医,就像在这一刻,采霜既出世又入世,感觉微妙难言,直指本心,即佛去佛,圆通无缺。所以采霜知道太医的真如,绝不像太医表面似的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