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进,书室。
这间书室约女帝上阳宫御书房八分之一的大小,但以民间的标准论,算相当宽敞。两边置藏书柜,张柬之独自一人在书室内候他,易天南引介“范轻舟”后,知机的离开,剩下两人隔桌对谈。
书室是小花园内独立的房舍,有风火墙将它与主宅分隔开来,是密会的好地方。在龙鹰的灵应下,掌握到有大批高手环护四方,保安森严。
张柬之的样子没多大改变,只是额角添了几道皱纹,眼皮有点浮肿,该是昨夜睡得不好,或是没有睡过,精神仍算不错,可是眉头深锁,心事重重。
他以带点惊异的目光瞧“范轻舟”几眼后,易天南介绍时,颔首以应,一直没说过话,到易天南退走,两人分主客对坐,开腔道:“希望范先生畅所欲言,而不论先生说什么,本相自会权衡轻重,不把于先生不利的话泄露开去。事关大唐荣衰,万民福祉,请先生以社稷为重,万勿隐瞒。”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不愧当朝名相。
稍顿续道:“事先声明,今次约先生来见,绝没有丝毫违背圣上之意,针对的是二张兄弟,两人只手遮天,蒙蔽圣上,先生虽抵神都不到三天,该知道一二吧!”
龙鹰点头表示晓得。
张柬之忽然道:“我和范先生是否曾见过呢?”
龙鹰知他只是有似曾相识之感,并没有联想起“龙鹰”,否则将难像目前般平和,斩钉截铁的道:“鄙人是首次到神都来。”
张柬之沉吟道:“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缘份,望范先生能澄清与鹰爷的渊源关系。范先生既教易帮主向万爷引证你的身份,该非外人。这个澄清非常重要,否则我们的谈话难以继续。”
龙鹰心中暗赞,张柬之的魅力虽及不上狄仁杰,并不差太远,不论内容、语谓,均有强大的说服力和感染力,教人恨不得掏出心来让他看。
他的问题重心敲在节骨眼处,事实上他和易天南说的话里,最有力是提起万仞雨,此非可凭空说出来的话,首先须清楚万仞雨与易天南的关系,明白万仞雨和龙鹰间的交情,都不是一个外人可晓得的事。
他尚未有机会回答,张柬之补充道:“先生晓得万爷身在何处吗?”
龙鹰立告头大如斗。
他之所以向易天南提起万仞雨,是不欲与易天南对敌,如果他是铁石心肠的人,理该不说。易天南没想到的事,张柬之无有遗漏,一矢中的。假设他说万仞雨刻下正在关中的老家,又或与“龙鹰”一起在高原,不但令张柬之认为他纯属猜估,还大有没活口对证的味儿。
一个简单的问题,牵涉到他和万仞雨的关系有多深,但若非万仞雨清楚“范轻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岂肯为他作证?
龙鹰别无选择,要踢破台勒虚云的谣言,须取得张柬之的信任,时机一去不返,把心一横,兵行险着,沉声道:“鄙人现在说的,限于张相一人心里明白,因关系到鄙人与大江联的斗争,如风声泄露开去,鄙人多年的努力,将毁于一旦。”
张柬之掠过讶异之色,没有犹豫的作出保证。
龙鹰压低声音道:“万爷到并州去请国老到京师来。”
以张柬之的修养,乍闻之完全没法掩饰地脸露骇异,失声道:“什么?”
龙鹰肯定地重复一遍。
他不知多么想告诉张柬之,万仞雨请国老出山,为的是对付杨清仁,破他们的大小阴谋,不过想起当日以“丑神医”王庭经的身份,藉符太指证杨清仁,却不被张柬之接纳的情况,记忆犹新,怎敢造次,更怕节外生枝,岔往别处去。
果如所料,张柬之接着问道:“请国老回京所为何事?”
龙鹰按下强烈的想法,道:“现时天下之间,只有两个人可直接向圣上进言,令圣上立即传位太子。国老当然是其一,另一个是鹰爷。张相熟悉他们,该知鄙人所言非虚。”
张柬之像此时方第一眼瞧见他般,用神打量,沉声道:“你怎可能晓得万爷的事?”
龙鹰面对的是最关键的问题,如何回答,决定了他坦白的程度。
他甚至想过立即自揭“龙鹰”的身份,却怕于此非常时刻、形势错综复杂下,如此节外生枝,后果难测,走差一步将错脚难返。
最令他犹豫的,是张柬之始终不像狄仁杰般明白自己,又不知道龙鹰曾为李显回朝的事出过力,自己扮“范轻舟”的事从没和他商量,到此刻仍在瞒他,行为本身足令他怀疑,一旦他像其他人那么认定龙鹰为女帝的人,觊觎帝座,那就是弄巧反拙。
人心难测,特别当牵涉到政治,不可以常理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