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公公进一步分析,道:“你们必须明白‘阴谋’的本质,任何经过长期思虑、筹划经年的诡计,必然考虑到各方面的可能性,如果纯粹是个成败难定的冒险,配不上‘阴谋’的称谓,在现时的情况下。最大的不确定性系于李显本人,如他能出来振臂一呼,势是千响万应,动摇飞骑御卫和羽林卫的军心,公公所说的最坏情况方会出现。大家现在有目共睹,李显何来如此胆识勇气?”
他故意岔到眼前一触即发的紧张形势去,暂时不答龙鹰的问题,如似从火堆里抽走柴炭,令正在龙鹰胸臆间高燃着的伤痛,焰势减退,用心良苦。
“邪帝!”
胖公公的呼唤如雷贯耳,龙鹰一震后沉吟道:“公公说得对!目前仍以圣上的赢面大得多,打出非是针对太子的牌便成,将之定调为叛党挟持太子,将士又见李显没有现身,必尽全力强攻东宫,区区一个重光门,可守多久?何况事起仓卒,东宫又缺守城工具,箭矢用罄之时,是门破一刻。宇文朔等捱上两个时辰,已非常了不起。”
胖公公逼他思考,有助他从悲苦的泥淖脱身。狄仁杰不但是他最尊敬的人,半个父亲,还是忘年的知己。
符太苦恼道:“台勒虚云有何回天之术?”
胖公公沉声道:“所以我说他非同小可。直至此刻,我们仍没法测破他的手段,在公公数十年的宫廷恶斗里,尚是首次遇上眼前情况。阴谋必然与洞玄子的邪术有关,可是旁门异术,在现时的形势下,可以起什么作用?宫廷不是江湖,规缚重重,岂到洞玄子为所欲为?”
龙鹰心中一动,道:“我的娘!我们可能算漏一点。”
符太欣然道:“鹰爷复常哩!”
龙鹰道:“悲伤是人之常情,却于事无补,道理我是明白的,然而明白归明白,能否做到属另一回事。我好多了,确非伤心的时候。”
胖公公道:“若你晓得国老如何走毕人生最后的一程,将化悲为喜。”
龙鹰一怔道:“公公还要卖关子?”
胖公公道:“仞雨须亲身赶往高原,因鹰爷情况异常,稍有不慎,泄露你身不在高原之事,后果严重。所以仞雨须借横空牧野之助,找人乔扮你,否则只得藕仙携儿探父,于理不合。回程用了二十五天,仍可以这么快,是藉大河顺水行舟的方便。藕仙返家时,国老竟霍然而愈,拒绝吃药,终日抱孙为乐,爱女伴在身旁,谈笑如常,然一字不提返神都的事。”
龙鹰和符太呆子般听者,几不信任耳朵。
胖公公撒手道:“国老就在当晚睡觉时含笑荣登仙籍,如此福气,几生方可修得?”
龙鹰长长吁出一口气,道:“我舒服多哩!”
符太问道:“你刚才想漏的是哪一方面?”
龙鹰的心神移到往昔某忘怀了的一天,宽玉揭开盖着花简宁儿的殓布,她没有丝毫生气、中毒后泛青蓝色的遗容,重现眼前,心像利针戳着的痛,道:“花简宁儿遇害时,洞玄子远在岳阳,两地相隔数百里,一南一北,隔着整个洞庭湖,故此我们没法指控洞玄子。我们当时相信洞玄子分身有术,例如找人乔扮他,只是苦无证据,没作深思。”
胖公公的表情没大的变化,似是想及此点,符太现出恍然之色。
龙鹰道:“在飞马牧场,多出点空闲,又被我和万仞雨视之为妖女,现在成为黄河帮少夫人柳宛真的引发,想到洞玄子该是塞外圣门一个派系之主,柳宛真和池上楼均为其门人,才重新评估洞玄子在大江联内的位置,想到洞玄子与武三思的关系,非是建立于一朝一夕间,乃长期经营的成果。若然如此,东宫内另有洞玄子一系的妖人妖女潜伏,可能性极大。施术用法,自少不了洞玄子,可是于适当时刻启动之际,就像花简宁儿的情况,洞玄子可置身事外,使人无法怀疑。”
胖公公叹道:“虽不中不远矣。知道还知道,在现时的情况下,我们难以改变任何事。”
符太苦思道:“如果我们猜得到台勒虚云针对的目标,可派特使去知会宇文朔,甚至以飞箭传书,作出警告。”
胖公公道:“警告他们什么?着他们留意有妖人在作法?”
符太登时语塞。
胖公公大有深意的道:“在一些情况下,我们须承认失败,接受因失败而来的后患。”
稍顿,加重语气续道:“譬之下棋,我们虽在一隅失利,并没有被破局,何况邪帝的棋局,预了在此隅遇挫折,不论韦武得势,又或世族得利,台勒虚云坐享其成,任形势朝哪个方向发展,在一段很长的时间内,仍轮不到邪帝主宰。邪帝扮‘丑神医’,扮‘范轻舟’,莫不是因应此一形势的手段,从这方向看,邪帝的策局夷然无损。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因陷身此眼前局况之内,难自拔地去看更高更远。小不忍,乱大谋,我们的明智之举,惟静观其变,心里做好接受重击的准备。”
符太叹道:“刺激得要命!”
胖公公抽两口烟,向龙鹰道:“轮到你的部分!”
龙鹰眼神凝聚,留心聆听。
胖公公道:“经过今晚的事后,不论何事,加上国老辞世的消息,圣上一病不起,并传召鹰爷在国老的葬礼后赶来京师见她。”
龙鹰沉吟道:“我以龙鹰的身份返神都,势将惹起各方很大的反应。”
胖公公道:“以鹰爷现今如日中天的威势,谁敢开罪你?圣上正是要借你之势,将皇位正式授与自己的蠢儿。千黛过身后,由你亲自送往关中,胖公公伴你同行,诸事妥当后,公公与你一道离开中土,返回高原。”
符太一怔道:“我是否也要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