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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推测颜妍这会儿应该睡着了,于是发完消息去洗漱。明天还得上课,今天已经熬得够晚了,她并不着急对方的回复,只想带着那颗灌了铅的心脏陷入保护性的睡眠中。然而等她擦干净脸熄了灯,还没仰到床上,手机屏幕亮了。
“想不出回音内容是什么。”
颜妍刚去发泄完多余精力,在床上瘫成烂泥,连打字都懒,只发语音。
在她的世界里,艾玛夫人就像是她的母亲,漂亮精致,多愁善感,饱读诗书但是对待命运毫无反手之力,出嫁之前受控于父兄,出嫁之后受控于丈夫。所有的浪漫都是脆弱的,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浪漫,一旦睁开眼睛窥见这个世界真实的样子,她就只能陷入崩溃与癫狂之中。
一个追求童话般浪漫的女人,嫁给了一个追求童话般孩子的男人,女人死了,男人老去,不幸就这样流传到颜妍手里。
年幼时候,小颜妍曾十分不明白母亲的疯癫无状,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开始痛恨所有孩童,怨毒的眼神陌生到让她惊悸难眠。等到她明白的那天,母亲已经去世,她把公主裙都丢掉,长成了跟乖巧幼态女截然不同的模样。
人一点点凶戾狠毒起来,黏腻的打量也随之一点点褪去。
有些人的安全感建立在乖巧顺服上,有些人的安全感建立在暴力反叛上,内心的需求催动大家做出不一样的选择,形成截然不同的人格,度过五花八门的人生。颜妍偶尔会想,哎呀,怎么把自己变成了一滩烂泥。但回首望去,再来一次,她还是会成为这样的人。
那看似繁花似锦满是选择的人生里,其实并没有太多选择,以至于她想象不到,如果母亲会想要留下一句话,那句话会是什么。
对话框里弹出简默发给她的新消息,是语音。
“我觉得内容可以是……”
“宝宝,我爱你,对不起。”
第95章
颜妍又听了一遍,很平淡一句话,语气没有比从前温柔太多。
她平常说话就这样,有种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感觉,从前觉得是木然,匮乏人性,后来熟悉了又从这种平淡中琢磨出来一些百爪挠心的在乎。爱是不是错觉颜妍不能确定,但在意是真的,为着这点真心在意,她愿偶尔袒露心扉。
“婚后十年间,夫人陆陆续续生了四个孩子。你看到了,最后除了小女儿,都被拉着自焚了。后来我想过夫人自焚的诱因,大概是那天小女儿给夫人看了玩偶服。”
说出这句话后,运动产生的多巴胺好像就完全耗尽了,房间变得空旷,颜妍不得不稍微给自己掖了掖被子抑制冷感。
“起初我以为是好事,当时还很喜欢看到颜争闻穿玩偶服的样子。他平时性格不算坏,说话也算话,愿意哄孩子和老婆,家里照顾孩子的阿姨都说,从没有见过这么好相处的主顾。当然这些都是表面了,大家都是有阴暗角落的,我不太在乎,真心对我们好就行。”
“那时夫人反而不太好相处,她性格比较娇矜,在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上异常挑剔,对孩子要求也高,如果不能达到她的标准,就会忽然展露出一种很可怕的冷漠。相比于一直很宠溺孩子的颜争闻,大家对夫人都有点疏离。主要是真的搞不懂她为什么怨毒为什么开怀大笑,我就觉得这个人是不是有点精神问题。但鉴于她还是我妈,我也没真的大逆不道说出口。”
“那天我原本想要找自己的弹力球,结果钻进库房之后发现角落里有一套半旧不新的玩偶服,是棕色布朗熊的,熊脑袋耷拉着。我把玩偶服拖出来,想找二哥穿着给她玩,二哥不在,遇到了夫人。夫人看见我抱着熊脑袋吃力地走来走去,就问我想干什么。”
“我就直说想找个人扮熊给我玩,夫人说家里不允许出现这种东西,要抢走玩偶服。当时她表情还挺吓人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当时我就在想,为什么不让我玩啊?我又没有找她玩,好烦人。”
简默边听边叹气,她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对方。
大人的世界太纷繁复杂了,不是年幼的孩子能够明白的。但是小孩子的一些问题又会成为导火索,引发跟多山崩海啸一样的变动。等到事过境迁,物是人非,当年的孩子想明白了从前的关窍,又会难免为此痛心疾首。
可是该怪谁呢?
夫人的病态癫狂情有可原,孩子的叛逆任性似乎也无可厚非,要怪颜争闻吗?如果颜争闻没有那种嗜好,是不是一切悲剧就不会发生?
“我俩吵了一阵,把颜争闻吵出来了。他就安慰我,把我带走了,偷偷跟我说不要跟妈妈计较,妈妈只是心情不太好。妈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心情都不太好,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我说我讨厌妈妈。妈妈会打姐姐和哥哥,会无缘无故骂我,可我什么都没做错,我没办法一直不跟她计较,即便她是我妈。”
“我又问颜争闻,为什么妈妈不喜欢大玩偶。颜争闻说,因为大玩偶是很危险的,你不知道大玩偶里面的人是谁,兴许你以为是哥哥,但是不是。里面的坏人会嗷呜一口把你吃掉,所以不要靠近大玩偶。妈妈是为了乖女好。”
简默不敢说话。
她开始头疼,不是因为着凉什么的,纯粹是因为脑子一时之间处理不过来这么多东西,开始降低运行速度。颜妍发过来的语音浮光掠影一样从耳边滑过,并没有真的听进脑子里。她感觉自己隐约明白了什么,但是又不是很明白,也不想很明白。
“那时候也还是不懂,觉得莫名其妙。很快就发生了自焚,我暂时把这段奇怪的对话给抛下了。大概是一年之后的某天,我坐在露台看见颜争闻的新任情人在花园里散步。那时候颜争闻已经四十五岁了吧,那个我都记不清长相的女人看着才十八九岁的样子。很年轻,很年轻。就好像忽然福至心灵,开窍一样,把从前的一些蛛丝马迹都串联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