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采石矶。
周瑜水军浩浩荡荡开进到采石矶程普、张纮、蒋钦、周泰统率五百多艘战船沿江摆开,严阵以待。
周瑜乘坐小船,匆匆赶到孙策水师的帅船上。程普、张纮等江东文武大吏看到周瑜神色冷峻,杀气腾腾地直冲而来,一个个心惊胆战,忐忑不安。
在帅船上没有看到孙策、孙贲、孙权等人,周瑜心里已经有数了,他劈头问道:“伯符兄伤势如何?”
程普等人脸色骤变,张口结舌,半天不敢说话。张纮较为镇定,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躬身说道:“公瑾误会了,孙大人急速撤军也是迫不得已。会稽郡的余杭、钱塘一带发生了叛乱,贼人声势很大……”
“哼……”周瑜剑眉倒竖,怒视着张纮,冷笑了几声。
“公瑾,我们在巢湖附近的射鹰亭大败,军心已散,再打不过是徒增伤亡而已。此时辙军,虽然丢失了庐江,但能确保江东不失……”
“江东不失?简直是笑话。庐江丢了,九江也没有拿下来,江北两郡全部被曹操控制了,他随时可以打过来。而江东内有叛乱,自顾不暇,哪有余力抵御曹操的攻击?我们前后受敌,江东怎么可能不失?”周瑜一掌拍到案几上,怒声吼道,“你们到底有没有脑子?死到临头了,还不能互相信任,齐心协力共守江东,反而在这里互相猜忌,互相提防。敌人在江北,在荆州,不是在江东,不是在自己家里,不是我周瑜。”
周瑜的吼声回荡在船舱里,重重撞击着江东诸将的心底。程普等人脸显愧色,低头不语。
“伯符的伤势到底如何?”周瑜猛地站起来,用力挥舞着双臂,大声叫道,“如果伯符危在旦夕,江东水师必须尽起战船,从吴郡丹徒到豫章柴桑的一千多里江面上密集防守,阻止曹操和刘表的联手攻击。江东四郡的步卒大军也必须立即开拔各地主要大城,威慑和镇压乘机起事的叛乱者,以求迅速稳定江东,确保江东不失。”
“如果伯符伤势并不严重,你们完全没有必要丢弃庐江撤到江东。你们应该和我一起,死守皖城和居巢,伺机击败曹操和袁耀,重新夺取庐江,占据九江郡。江北两郡对江东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失去了江北两郡,江东不但处在敌人的攻击之下,而且也失去了北上攻击中原的前沿阵地,将来北上征伐的难度将大大增加。”
程普心有所动,欲言又止。张纮犹豫了很长时间,最后终于挤出了几个字,“大人伤势较重,但已得到控制,性命无忧。”
周瑜连声冷笑,大步向舱外走去。走到舱门附近时,周瑜停了下来,转头看看惊惶不安的一帮江东大吏,恨声说道:“请诸位大人转告伯符兄,此时正值江东危难之际,请他务必相信我。我周瑜不是豺狼之辈,也不是背信弃义之徒,我更不会乘着自己兄弟岌岌可危之际,挑起内讧夺取他人基业。现在的江东就象一艘摇摇欲坠的战船挣扎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我们都是这条战船上的落难者。要想活下去,要想守住江东,我们就要肝胆相照,同舟共济,否则,船毁人亡,大家九泉之下再见吧。”
周瑜一脚踹开船门,扬长而去。
张纮突然想到什么,急忙追了出去,“公瑾,公瑾……暂时还是放弃庐江吧,不要再打了。”
周瑜头都不回,只是挥了挥手,急速离去。
三月下,孙策水师陈兵于丹徒和芜湖一线,周瑜水师陈兵于春谷和柴桑一线,与曹操的大军隔河对峙。
同时间,江东步卒大军迅速奔赴丹阳、吴郡和会稽郡主要大城,日夜巡檄,以防意外。
周瑜的步卒大军一部留守南昌,一部则乘船东进,屯兵于皖城、居巢和采石矶一带。
曹操信守诺言,率军撤守九江郡。曹操在重创江东军后,算是在九江郡彻底站住了脚。不过他担心孙策和周瑜联手从历阳方向反攻九江,同时也想利用袁耀和孙策抢夺庐江的机会,消耗双方的实力,为他在稳定徐州和九江郡之后再攻庐江,南下江东做好准备。所以他没有丝毫豫,大大方方地让出了庐江郡,先回到寿春整顿军队,屯积粮草辎重去了。
袁耀兵力有限,虽然他乘胜拿下了舒城,但面对周瑜猛烈的反攻,他不但没能守住舒城,反而连龙舒城(今安徽舒城县,大别山东麓)也丢了,最后不得不退守于六安和安丰一带。周瑜心悬江东局势,又担心曹操乘机再攻庐江,所以考虑再三,还是决定放弃北上攻击袁耀,转而命令大军固守于皖城、居巢和舒城一线,屯重兵于采石矶,准备随时杀进丹阳,挽救危局。
大汉建兴四年(公元200年)四月。
四月初,扬州丹阳郡,秣陵(今南京)。
孙老夫人和江东大吏竭尽全力寻找最好的医匠给孙策治病,但当今世上最好的医匠都不在江东。襄楷大师在河北,华陀大师在中原,张机(张仲景)大师在南阳,江东最好的医匠就是于吉大师,但这个人给孙策杀了。杀人者必被人杀,孙策没能逃脱这个诅咒,终于支撑不住了。
弥留之际,孙策一手抓着母亲,一手抓着夫人乔氏,泪流满面。他对站在床边的孙权一再嘱咐,务必好好侍奉母亲,不要再让母亲遭受如此伤痛了。
“这一辈子,我最对不起母亲。我不听母亲的话,肆意杀戳,罪孽深重,以致有今日之祸。我死之后,你要听母亲的话,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切记切记。”
孙权哭拜受教,“大哥,你不在了,我如何守住江东?”
孙策闭着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到了今天,我才知道母亲的话都是对的。如果我都听母亲的,即使我死了,又怎会留下这样一个危局让你苦苦支撑。”
“母亲多少次劝我,要我把公瑾当自己的兄弟一样看待,要信任他,但我一直做不到。也许是公瑾样样都比我强的原因,我从小就嫉恨他,从小就想超越他,但我至今还是比他差。尤其让我耿耿于怀,也让我最痛恨自己的是,每当我陷入困境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总是他。公瑾虽然比我小,但他象我的兄长一样,每次接到我的求援都毫不犹豫,义无反顾地来到我身边,给我最大的帮助。南下打江东,他帮我打开了局面,北上打袁术,他帮我杀进了寿春。西进打荆州,他帮我诛杀了黄祖,给父亲报了深仇大恨。今天,我要死了,我还要向他求助,希望他能帮助我守住江东,帮助你坐稳江东。”
孙策吃力地抬起头,缓缓睁开双眼望着孙权,一字一句地说道:“记住,公瑾是你的哥哥,是你的兄长,你要象信任我一样信任他。当你隔入困境的时候,你一定要向他求助。无论何时何地,你都要第一个想起他,第一个向他求援,他会帮你脱离险境,他会帮你成就一番伟业。”
“大哥……”孙权略显惊愣,迟疑了片刻,没有说话。
孙策苦叹,无力地躺倒榻上,望着孙老夫人悲声说道:“母亲,仲谋和我一样,不相信公瑾,看样子他守不住江东这片基业了。如果形势越来越危急,你带着全家去投公瑾,保住孙家这点血脉。”
孙老夫人失声痛哭,抬手给了孙权两个巴掌,“你哥哥性命都没了,难道他的话还有错吗?”
孙权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请罪,举手发誓,一定把周瑜视为兄长,绝对信任他。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你仔细想一想,就知道周瑜绝对不敢出兵东进,和你争夺江东三郡。”孙策看到孙权赌咒发誓,这才稍稍放心,小声给他解释,“中原大战后,天下形势发生了变化,河北气势如虹,很快就要席卷天下。为了阻止李弘篡夺大汉社稷,袁绍、刘表、曹操和刘备等人急于恢复元气,准备联手再战河北。但能不能击败河北,谁都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长江就成了阻止李弘全取天下的最后一道屏障,而稳定荆州、扬州和益州三地也就成了联军最为迫切的事。”
“目前荆州虽然有张羡之乱,但刘表很快就能平定。益州的刘璋和赵韪之争,估计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分出胜负,但两人分出胜负之日,也就是益州丢失之日。我可以肯定,袁绍和刘表此刻都把目光盯在益州,只待时机合适,便会出兵攻击。扬州的情况最混乱。江北两郡给曹操和袁耀夺去了,江东四郡给我和公瑾占据着。但无论曹操和袁耀相争,还是我和公瑾相争,最后渔翁得利的都不是攻战双方,而是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其它对手。”
“我死之后,江东三郡如果控制不利,必有叛乱。江东叛乱一起,江北的曹操和袁耀必会趁势南下,江东随即陷入危局。江东陷入危局,最紧张的不是我们,而是公瑾。”
“公瑾现在只有一个豫章郡,他的西面是刘表,北面是曹操和袁耀,东面是我们,三面环敌,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没之局。所以他最担心江东出现混乱,让曹操和袁耀得到机会顺势而下。曹操和袁耀打到了江东,刘表岂肯放过这样的机会?到时我们可以撤守吴郡、会稽,但周瑜却被分割包围,逃无可逃,旦夕即亡。周瑜目前之所以死守皖城、居巢一线,正是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出现。而我之所以急速撤离庐江,正是想把他的军队拖在庐江,让他即使有心夺取江东三郡也无暇分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