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一代枭雄,今生只落得一黄土陇掩过,秦素心下难免有几分感慨,仰首看着满天的飞雪,轻叹了一声:“若往宽里说,这其实已经算是厚葬了,唐皇也算宽容。如果换了个心胸狭窄的,只怕八皇子的骨头都要给挫成灰。”
她这话实指的乃是中元帝,这位皇帝防自己的儿子就像防贼一样,相较而言,唐皇已经是十分厚道的了。
她的这番心情,李玄度自是并不知晓,以为秦素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于是他便也跟着感慨地道:“衰乱之迹可以至亡,而至公大义可以为兴。可叹当今之世,亡强兴弱,唐国……亦不能免。”
他平素极少这样论及天下,原来那并非他看不清,而看得太清楚,可谓一语中的。
前世的唐国与陈国,的确都亡了。
对于他的言论,秦素却也并不觉得意外。此人身在大唐最顶端的权力中心,所知所见必定远超于常人,能有这样的见识也是顺理成章的。
气氛一时间变得沉重起来,两个人皆不再说话,沉默地漫步前行。
空林寂静,雪落时的声响细微可辨。若非有这点声音在侧,这阵沉默几乎可以称得上压抑了。
好在没过多久,李玄度的语声便响了起来,如轻弦拨动,荡开了这一阵寂静:“秦家的情形倒还好。”他的语气不再似方才那样冷,而是带了几分温和:“杨从申已经病愈,她的背后果然有些牵扯,这段时间我的人一直在查。”
秦素被他的话语拉转了心神,蹙眉思忖了片刻,便问:“李郎所说的牵扯,是人,还是事?”
虽是说着家中大事,她的神情却很平淡,似是并不惊讶于李玄度的发现,一面说话,她一面还伸手去接雪片,密集而洁白的雪花落在她的手上,有些微的凉意。
“是人。”李玄度的视线凝在秦素的手上,在她浅嫩微粉的掌心中央,躺着一些细碎的雪片,慢慢地,化成了晶莹的水珠。
秦素的视线也停在自己的手上,语声仍旧平淡:“我猜就是。杨从申的背后,必定还有人。”
前世的秦家被那么多事情扯了进去,且汉安乡侯、何家与萧家尽皆被灭,这绝非一人之力能够完成。
秦素认为,除了秦家内部的银面女等人外,外头应该也有人与欧阳嫣然联络。
李玄度“嗯”了一声,视线从秦素的掌心移开,语声温静:“我的人发现,在杨从申的住处附近,偶尔会有同一个人出现,那人是个中年男子。”顿了顿,他又补充地道:“这男子会武技,且相当不弱,据我的人估猜,应是介于强者到大手之间。”
会武技……男子……
秦素的脑海中蓦然浮起阿豆临死前的交代,阿豆曾说,与她会面之人,是个蒙着面、身量中等的男子。
阿豆死后,阿谷接替了她,而与阿谷联络之人,却是银面女。
这个蒙面男子,从阿豆死后便没再出现过了。
莫非是他?
秦素反复回忆着前事,双眉越发地蹙得紧,思忖良久后,问李玄度道:“不知那男子样貌如何?”
“很普通。”李玄度说道,语声极为平静,“我的人在传信中说,那个男子中等身量、五官平凡,说着一口青州地方的土话,听不出一点口音。总之,若从外表来看,此人没有任何值得注意之处。”
秦素瞬间便想起了一个人李玄度的驭夫。
那也是一个普通到让人根本记不住的人。而越是这样的人,很可能越是深藏不露。
“普通人么……”她顺着李玄度的话说道,面上浮起了一个苦笑:“想我青州秦氏何德何能,竟至招惹到了这样的强手,又惹来这许多的麻烦,这还真是……”
她摇摇头没再往下说,唯一声长叹。
既然请李玄度帮忙,则秦家这个烂摊子他应该也看清了,秦素也并没有瞒着他的打算。
闻听此言,李玄度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旋即转开了眼眸。
的确,秦家的事情是越往下查,便越叫人无法理解。
分明就是个没落的士族,除了有些钱财外,几乎一无是处。可就是这样一个家族,里里外外却都有人盯着。他知道这里头有秦素的人手,但除此之外,另还有一股甚至几股力量,也在盯着秦家,十分诡异。
这般想着,他便又看了秦素一眼,眸底深处隐着些情绪,道:“阿素……莫要太担心,我派过去的人,总是有些用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