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阿姨这样说,那我便在家守着四弟弟吧。”他颤声说道,面上的神情越发哀绝,抬头看向了卢氏:“有我这个亲兄长守着,想来四弟弟也会安心。”
言至此节,他的语声中便又有了深深的悲凉,颤声道:“到底我……与四弟弟皆是庶出,自小也不得祖父疼爱,如今却也只得我二人互为依仗了。阿姨您可要好生保重,也好叫我兄弟二人在这家里有个依靠。”
卢氏闻言,重新提起巾子来拭着眼泪,面上的神情渐渐地变得狠厉起来,咽声道:“我……我还是太心善了,总想着留人一线,却不想人家……出手就是……这样地毒。”她越说越觉怨恨,用力地擦着眼泪,狠声道:“我还就不信了,这世上就他桓子澄有能为,我卢氏……”
“阿姨,噤声。”桓子瑾一下子便掩住了她的嘴,担心地道:“阿姨说话小心些,当心隔墙有耳。”
卢氏抬手拨开了他,狠狠地将泪水拭干,发红的眼睛里几乎能喷出火来:“就凭他那个怕死的性子,出个门儿总要三个宗师跟着,见了夫主如鼠儿见猫,我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这只缩头乌龟,就只敢背后捅刀,他这会儿倒缩在天龙山上装起了清白,我呸!”
语罢此言,她复又转头看向了桓子瑾,眸中的怨毒迅速化作了怜爱,柔声道:“我儿放心,待明日我回了母家,定要求来你舅父相助。我就不信了,我拿着桓氏未来郎主之位在前引着,你舅父会舍不得卢家那几个宗师?”
“宗师?”桓子瑾诧然抬头,眼底有着明显的讶色:“阿姨竟是这样打算的么?”
卢氏点了点头,面色重又阴沉了下去:“此前是我疏忽了,总以为桓子澄不会出招,今日我才算看清了他是个什么货色。”
说到这里,她重重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恨声道:“什么阿物儿,那就是个下贱东西,和他那贱母皆是一路,若不是你祖父给了他几个人手,凭我的手段,早就把他给治死了,岂能容他活到今日?”
她似是十分恼怒,之前的哀容早就被怨毒所取代,又恨恨地道:“你祖父也是个老糊涂,那贱种身上流着一半低等人的血,那裴氏简直低贱得不能再低贱,你祖父却还拿他当个宝,却将我范阳卢氏、将我卢氏之子皆没放在眼里,真真是个瞎了眼的老东西。”
许是在自己房中之故,又许是桓子瑜之事让她乱了方寸,此时的她直是毫无顾忌,将多年来怨恨与恶毒尽皆宣泄了出来。
“阿姨息怒。”桓子瑾低声劝道,又往左右瞧了瞧,语声越发地低了下去:“四弟弟还躺在梢间儿里呢,莫要吵醒了他。”
一提起桓子瑜,卢氏不由又是悲从中来,含泪拉住了桓子瑾的手,哀声道:“如今我也只剩下你了,你四弟弟他……我是再也指望不上了。”
桓子瑾回握住了她的手,红着眼睛道:“阿姨放心,儿往后定会好生尽心尽力,孝敬父亲、爱护族中弟妹,定要给阿姨挣个诰命回来。”
第901章 音泠泠
卢氏闻言喜极,流着泪却笑了出来,拍着桓子瑾的手道:“你且放心,这一回我定会全力助你,也会叫你舅父予你多些人手。”
言至此,她又恨恨地看向了芜园的方向,满脸狠戾地道:“这天下七姓,不独只有一个桓氏,我卢氏亦占了一席。桓子澄真真欺人太甚,早晚有一日,我要叫他知道我的厉害!”
“阿姨又何必与一个小辈一般见识。”桓子瑾劝道,然他低垂的眼睛里却有着隐隐的火焰,仿佛能将这一室灯火点燃:“再怎么说,我等的身份摆在那里,该遵的礼仪须得遵着,该守的规矩也还得守着,阿姨……还是莫要太过急躁,也免得引火上身罢。”
卢氏的眸中立时便浮起了讥意,嘲讽地一笑:“规矩?低贱的裴氏也能高攀桓氏,这又是哪里的规矩?那桓子澄又算什么东西?你父亲拿他挡在前头的目的是什么,打量谁看不出么?我儿也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往后有你父亲在前头替你谋划,有我范阳卢氏在后头替你张势,那贱种绝斗不过你去的,我儿……”
“哐”,门外陡然传来一声巨响,一下子就截断了卢氏的话语,听着倒像是有仆役打翻了什么东西。
她本就心情烦躁,此时更是极为不耐,马上厉声喝问:“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
外面并无人应答,唯雨声落在院中的竹林间,森森有若龙吟。
卢氏立时竖起了眉毛。
“都死了么?怎么无人进来回话?”她的语声越发狠厉,秀丽的脸庞也瞬间显出了几分戾气。
然而,门外却仍旧无人应声,这样的安静给人一种感觉,就是那打翻了东西的仆役是怕了,故此迟迟不肯露面。
卢氏大怒,霍地站了起来。
“来人。”桓子瑾抢在她之前唤道,一面又向她投去个安抚的眼神,低语道:“阿姨再忍忍,总有我们出头之日的,又何必急在一时?”
听了这话,卢氏的面色这才缓了缓,复又坐了下来,姿态优雅地拿巾子拭了拭唇角。
此时,门外终是传来了脚步声。
不是仆役们小碎步急走之声,亦非使女们轻快的步履,而是属于男子的、稳健的脚步声,一步,又一步,不疾不徐、不速不缓,渐渐地靠近。
一听这脚步声,卢氏的面色便冷了下去,桓子瑾亦是满面庄容,二人齐齐将视线转向了屏风。
“是我。”屏风之外,忽尔便传来了一把清冷的声线,如冰玉相击,即便那雨声响彻天地,亦掩不去这一线泠泠之音。
卢氏的瞳孔微微一缩,面色迅速地阴沉了下来。
“哟,大郎怎么有空到我里来了?”尚未见人,卢氏便已察知来人身份,遂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坐了,一脸的好整以暇。
随着她的话音,便见桓子澄一身玄衣,带着满身的寒气和雨意,负手走了进来。
“见过长兄。”桓子瑾立时上前见礼,礼数十分周全。
桓子澄扫眼看了看他,微一颔首:“你们都在。”